主题
大唐乘风录
金寻者
前提提要
郑、祖二人故意激走连青颜等天山三人,将所获秘笈烧了烤羊肉,留守广场店铺和魔教决战,却再一次失手被擒,惨遭酷刑折磨。在狱中,郑东霆和连青颜冰释前嫌,同时得知魔教教主即是叶婷,并助牧忘川揭开自己身世之谜。而魔教则希望借助一箭双雕的演武,获得各派武学,又将群雄一举消灭……
肝脑涂地生死签
“你有一盏茶的时间恢复功力。”看到他走到自己身边,弓天影冷冷说道。
花青伸手从金盘中拿起一颗药丸,囫囵吞下,接着从兵器架上取出自己的成名兵刃——一柄乌黑如夜的戳铁刀,盘膝坐在地上,暗自调理内息。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那大郎抬脚用力一踏石板,发出惊天动地的轰响声。整个朝阳广场的地面仿佛遭受了特级的地震,剧烈地晃了一下,正在盘膝而坐的花青被一股大力掀到了半空,不得不双脚一挺,站稳了脚跟。
“动手吧!”大郎冷冷喝了一声,一抬手亮出了自己的兵刃——一把短柄关刀。
花青咬紧牙关,强行凝聚体内的真气,健腕一抖,一团漆黑如墨的诡异刀光瞬间席卷了整个朝阳广场。花青之所以能够统领太行南寨,令黑白两道闻名色变,乃得益于太行三十六路快打刀。这路刀法空灵曼妙,不但出招快,而且全无声息,在夜间使将出来,可以收到杀人于无形的效果。花青成名以来,大多数强敌仇寇都是被他在夜间诛杀,所以才有夜刀之名。
此刻虽然烈日当空,但是面临生死考验,久走江湖、屡经战阵的花青刚一交手就将自己最得意的刀法一口气使将出来,出刀之快,招数之奇,实为平生罕见。本来还在担心他安危的太行群盗看到他如此骁勇,顿时心生希望,暗暗为他叫好。
郑东霆挣扎着抬起头来,看了花青出手的招数,顿时大叫不好。对付十二魔便这样的绝代高手,没有人有把握在一出手之间分出胜负,必须先试探,摸清底细,然后迂回乱其心志,最后才是攻坚——破敌制胜。花青一上来就是攻坚破阵,想要毕其功于一役,正好落入了对方攻守的节奏之中,除非武功相差甚远,或者攻其不备,否则极难取胜,反会自陷绝境。
激战了三十余招,那大郎凭借那把笨拙的短柄关刀以拙御巧,将花青绵密如雨的攻势都轻松地挡在了外门。众人心中为花青暗暗叫好的心劲儿顿时沉了下来,不少眼力高明的名家都发现了花青此刻的尴尬。
“原来如此……”郑东霆用心看了一会儿,发现花青的脚步开始变得轻浮,这是内力不济的征兆。难怪他如此急于决胜,那颗药丸的功效并未解尽体内的醉魂丹之毒,只是暂时激起了七八成真气,若是不能速战速决,内力就会枯竭。
郑东霆抬眼朝其他十一魔使和弓天影望去,只见他们脸上都是一派笃定之色,显然深知解药的特性,对下场比试的大郎十分放心。
“该死!这些阴险小人,徒具上乘功夫,却没有半分武德,比那些横行无忌的太行刀客还要不堪。”想到这里,郑东霆心中不禁生起一股愤怒i
正在他思虑万千之际,高居看台最上层的魔教教主督红花突然开口道:“大郎,他的刀法如何?”
“以快制敌,以奇取胜,压腕振刀以敛刀风,乃是夜间奇袭的绝佳刀法,不愧夜刀之名。”大郎一边信手挥洒关刀刀芒,将黑雾般的刀光扫到外面,一边朗声道。
“嗯……”督红花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都记下来了吗?”
“都记下来了!”在看台上的十一魔使纷纷说道。
“出手吧!”督红花冷然道。她的话音刚落,那大郎手中的关刀突然爆出一团精光,势如破竹地朝着花青的天灵盖劈去,将花青布下的刀阵一口气破得一干二净,在一片金铁相击的毕剥声中直入中庭。
“斩魔刀!”看过祖悲秋默写出来的秘笈,郑东霆顿时看出这路刀法的由来。这正是百年前威震天下的青凤堂雷煞炮刀罗一啸斩魔刀中的一式——“驱魔”:这罗一啸的刀法拥有一刀如炮的美名,威猛刚烈到了极点,正是克制偏重阴柔变化的夜刀刀法的不二法门。
面对这犹如山崩地裂般的一刀,夜刀花青气势尽消,避无可避,只能咬牙横刀招架。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他的身子宛若一片落叶横飘出七八丈,手中的戳铁刀无助地飞入空中,一股鲜血从他的口鼻之中狂涌而出,在空中爆出了一朵苍凉的血花。
“花当家!”党三刀和莫相见双目尽赤,同声嘶吼了起来。
“花兄弟!”姬放歌狠狠咬紧牙关,双拳用力砸在地上,鲜血瞬间流满了他的手掌。
随着花青的倒地,大郎一抬手将短柄关刀丢到兵器架上,在十一魔使和弓天影的称赞中施施然走回了看台的座位。
“督红花!”郑东霆看到这里再也忍受不住满腔怒火,抬起头来厉声喝道,“你们好歹身负绝代武功,用这般下作的手法屠杀江湖同道,你们不惭愧吗?”他刚说完一句,就被身后两个鬼奴狠狠摁在地上。
“十二郎,你去!”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郑东霆的怒吼一般,督红花懒洋洋地开口道。
那十二郎轻轻一个腾跃,犹如一朵流云飘落,轻灵地落到弓天影身边。他身材匀称颀长,看起来比大郎瘦小些,但是肌肉坚实,步法轻盈,一身武学决不比大郎逊色。他轻轻一拍石箱,一枚纸阄犹如一只白蛾从箱口飞了出来。他抬手一挥袍袖,轻轻拍于其上,纸阄“嘶”的一声飞人弓天影的手中。弓天影朝他点了点头,抬手打开纸阄,大声说出了一个郑东霆并不熟知的名字。
郑东霆想要抬眼看看是哪个魔头将要遭劫,但是身后两个鬼奴似乎下定决心不让他抬头,狠狠按着他不放。他暗暗运转内息,发现那半粒解药已经起了功效,身上的功力正在慢慢凝聚。他心里暗暗思忖是否现在就挣脱两个鬼奴的束缚,拉着连青颜、洛秋彤和祖悲秋逃走。但是一个人如何带三个人走,他却一时没什么主意。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牧忘川激动的声音:“大师兄,你的功力现在应该恢复了三成。呆会儿我就拼死去偷那一盘解药,说什么也要把这些药发给大家。你趁着混乱带着两位嫂嫂和二师兄先逃吧。”
“你疯了!”郑东霆吓得心神大乱,连忙用刚刚凝聚的三分内力传音道。
“这些是我一个个发函邀请来的壮士,都是因为尊重父亲的威名而来,若让他们死在老贱人的手上,他日九泉之下,让我如何面对先父。”牧忘川说到这里,声音里混有一阵强烈的颤抖。
“你莫要冲动,只弓天影一人你就不是对手,更何况还有十一位观战的魔使相助,三招之内你就会被撕成碎片。”郑东霆焦急地劝道。
“大义当前,我牧忘川虽百死而不悔!”牧忘川的声音里满是慷慨激昂。
“你确定你真是师父的儿子吗?”郑东霆忍不住开口道,“咱们做事也要讲个方式方法吧?若是白白上去送死,我怕九泉之下,师父真的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那大师兄,该怎么办?看着这些英雄好汉一个个被屠杀,我情何以堪啊?”牧忘川悲痛地说道。
“莫急,待我再恢复几成功力,到时候你我师兄弟齐心合力,做事便多一成把握……”郑东霆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轰”的一声落在距他四尺远的地方,飞溅的鲜血喷了他一脸。按着他不放的鬼奴似乎也受不了这浓厚的血腥气,齐齐退后,用袖子擦了擦身上的血迹。郑东霆趁着这个机会,探头往前一看,却发现场中战死的乃是当日带领众塞外好汉加入天书大会的那个带鹰胡人。 “督——红——花!你草菅人命,不怕被天收吗?”郑东霆只感到一股沉郁的愤懑几乎要将他的心脏压碎,他忍不住抬起头大喝道。
看着郑东霆悲愤欲绝的样子,督红花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怎么,心痛吗?这些都是和你一样想要独步江湖、横行无忌之人。他们不在乎江湖规矩,不在乎他人的生死悲欢。他们只要逍遥自在就好了。江湖中,这样的人太多了,多到杀不尽、杀不绝。不过今日之后,所有的江湖人都要听我一个人的号令,想要逍遥自在,就会被我斩尽杀绝!”
郑东霆用手遮着额头,想要看清此刻督红花疯狂大笑的样子,但是从南天传来的阳光太过耀眼,他什么都看不清。他感觉到,督红花似乎并不是在和他说话。
“我……我不是师父!”他怔了半晌,冲口而出。
“拿下他!”弓天影突然大喝一声。郑东霆身后的鬼奴立刻冲上前,重新将他按倒。
“师父去世一年了,她仍然这么恨他,莫非因为她仍然爱着师父,所以才恨得如此疯狂、如此刻骨。”郑东霆想到这里,冷汗一滴滴从额头上滑下,拼命转过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连青颜。此刻连青颜的脸上满是怜悯,似乎在为督红花和场上枉死的魔头们感到悲伤。
“这真是一笔永远算不清的糊涂账!”郑东霆心里暗暗苦叹一声。
“下一个,二郎!”督红花在发泄完自己复杂的心情之后,情绪显得更加暴躁,连声音也失去了应有的冷静。
枪掌争锋使人惊
从高高看台上飞落而下的二郎看起来比大郎和十二郎都更加普通,没有清奇的骨骼,只是一个四平八稳、普普通通的平常人。若非郑东霆几日之前和他有过交道,隐隐之中知道他乃是十二魔使之首,一见之下,恐怕也会对他掉以轻心。他老老实实从阄箱抓出一个纸阄抛给弓天影,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入场中。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手中没有带任何武器。
“公羊举!”弓天影打开纸阄朗声念道,念完之后将纸阄捏成一团,用力甩到地上,转头狠狠瞪了郑东霆一眼,似乎他已经等不及要看到郑东霆尸横当场。
公羊举听到自己的名字,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森寒的笑容。只见他昂然一振袍袖,掸开压在自己身上的鬼奴手掌,长身而起。这位曾经叱咤风云、号令百万帮众的年帮帮魁,此刻显得格外的孤单萧索。公羊举迈着沉稳的脚步来到石桌前,抓起一颗药丸,抛入口中,接着来到兵器架旁,一把抓住自己成名多年的兵刃血龙枪,将枪一横,抱在怀中,盘膝而坐,默运内功。一盏茶之后,弓天影扬声喝道:“时间到了,公羊举下场比试!”
站在场中默默等待的二郎轻轻咳嗽了一声,朝弓天影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在乎多等一刻。
公羊举借着二郎多给他的少许时间,抓紧时间运转真气,一时之间他的头上云烟缭绕,紫气翻腾,一身龙蛇火息在顶门大放异彩,显示着他内功的全面复苏。当紫气将他的全身笼罩之时,他大喝一声,纵身而起,手中血龙枪在空中打了一个流畅的旋风转,“叮”的一声,重重杵在地上,玄铁制成的枪头爆出一蓬紫色火焰,映得公羊举一张脸紫中带青,分外诡异。
“火龙点灯枪!”场中的众魔头纷纷半带赞叹半带惊讶地叫了起来。
那二郎将公羊举血龙枪上的紫焰看在眼里,脸上露出由衷的愉悦,只见他左掌缓缓抬起,竖掌而立,掌心向内,掌背朝外,犹如要遮挡掌心的一簇火苗。而他的右手则伸指而立,戟指如剑,食指无名指剑拔弩张,其他三指曲如弓背。
郑东霆看着公羊举恢复了全身功力,忍不住把所有脱困的希望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但是一转头看到二郎的起手式,不禁想要放声大哭。
魔门一百零八秘典之所以威震天下,主要应该归功于魔门八技。这八门武功中有三门空手功夫,分别名为一线指、七煞掌、碎玉拳。这三门武功即便会一门,在武林中已经有了和各派宗师分庭抗礼的实力。历史上,只有天魔紫昆仑同时练成过这三门武功中的两门,却已经足以横扫天下。当年牧天侯传功时,特意嘱咐他临阵对敌遇到这三种武功,能跑则跑,能躲则躲,若是避无可避,只有各安天命。言下之意,他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破解这三门武功。
如今看那二郎,左掌的招式乃是七煞掌的开合式,右指的手诀乃是一线指的寸金式,此人既然能够同时施展指、掌神功,也就是说他左右互搏的心法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这样可怕的一个人物,居然只是十二魔使中的一人而已,魔教的实力到底有多大,郑东霆委实不敢想象。
就在他对魔教诸使的武功胆战心惊、不知所措之时,竞技场上发出一声长啸,公羊举在气势汇聚到最高点时,义无反顾地提枪出手。一道赤红色的长虹穿云破日,瞬间来到了魔使二郎的眼前,分心便刺。众人看到这一记枪招都微微一愣——拨草寻蛇?这是最基础的入门招法。这么普通的招数能挡住二郎惊天动地的杀招?
二郎身子朝左一侧,左掌一抬,挡在胸前,身子毫无征兆地朝前一滑,右指凝立如石像,蓄势待发。公羊举的血龙枪发出凄厉的啸声,转眼到了面前,这时二郎早已经侧身让开了枪招的锐势,身子沿着枪杆的方向滑进,右指上的千钧力道即将爆发。就在这生死悬于一线的瞬间,第二杆血色的长枪突然在划空而过的惊虹中破影而出,宛若一只呼啸的蛟龙在空中弓成一个优雅的弧线,对准二郎的右眼狠狠啄去。一时之间,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公羊举手中突然多了一杆血龙枪。
那魔使二郎显然没想到公羊举突然有此奇招,转头慢了一步,虽然右眼躲开了穿刺之灾,但是公羊举玄铁枪头上的龙蛇火息何等厉害,直将他的右脸燎出一片黑印。二郎闷哼一声,身子高高纵起三丈余高,绝了公羊举乘胜追击的心思,而公羊举长枪一敛,空中飞扬的两道红光凝为一束,严阵以待。
直到此时,郑东霆才终于看清公羊举刚才那一招的精奥所在。公羊举在使第一招拨草寻蛇之时,将龙蛇火息发于枪上,凝成一道血红的气罡,化为一条红线,破枪而出,乍看上去和血龙枪本身并无二致。实际上真正的枪身却隐在气罡之后,在看清了敌人拆解的招式之后再突然变招。
“好一招双龙点灯!”太行山二当家姬放歌大声喝彩。当年太行山和年帮之间也打过不少交道,众人之中要数这位太行妖刀最了解火龙点灯枪的招法。其他魔头虽然未看出玄奥之处,但这是第一次有人让十二魔使吃了瘪,无不精神大振,就想要学着姬放歌的样子大声欢呼。
还没等他们张开嘴,高空中二郎的身影突然飞快地旋转了起来。随着他卷起的旋风,数不清的掌影犹如飘落的秋叶从天而降。原来二郎利用自己居高临下的优势,在飞旋之际突然发难,七煞掌法中的五神八绝式一时尽放。公羊举立于攻击漩涡的核心,宛若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有覆没的危险,刚才所取得的优势,顿时瓦解。
眼看敌人杀招出手,公羊举不甘示弱,大喝一声,身子一个飞旋,十几道红龙在他抬手之间同时杀人空中,一杆威风凛凛的血龙枪枪花点点,枪影重重,虚中带实,罡气纵横,正面迎向落叶般的掌影。红光黑气绞成一团,公羊举和二郎的身影在枪罡掌影中飞旋舞动。
公羊举的龙蛇火息一经施展,满场都是炎热炽烈的罡风,有的时候枪尖划过地面,顿时能够点起一溜紫青色的火焰,随着场中震动的真气忽而高扬明亮,忽而暗淡无光。
相对于公羊举,魔使二郎的招法凝重稳健得多。只见他一招一式顿挫有力,节奏分明,掌拦枪,指截罡,挥洒之间,既有泰山压顶的厚重,又有临风挥袖般的秀逸。尽管表面看起来,公羊举占尽了上风,将他迫在场中无法进退。然而他气定神闲、以自己的脚跟为轴,身子随着公羊举的变位慢慢转动,后发制人。如果形势持续下去,他势必以逸待劳拖死公羊举。
“打吧打吧,最好一直打到我把真气全部恢复,到时候……”郑东霆将目光转向看台边的牧忘川,向他使了个眼色,提醒他静观其变。牧忘川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微微点了点头。
郑东霆的如意算盘刚刚打响,激斗正酣的竞技场上突然爆出一声金铁交击的炸响。二郎右手平伸,食指无名指压在公羊举血龙枪的枪杆之上,大拇指捏住枪杆的下部,将这杆灵动变化的神枪牢牢钳住。场中的公羊举第一次面露惊慌之色,只见他吐气开声,准备双臂一振,荡开二郎的一线寸金指。但是他还来不及发力,二郎左掌已经闪电般攻到,七煞掌力一经催发,还未及体,阴森的煞气已经将公羊举浑身的衣物震碎,无数衣物的碎片蝴蝶一般飘散天空。公羊举断喝一声,当机立断,松手撤枪,身子闪电般疾退出五丈开外,让开了这一记必杀的七煞掌。
二郎的右手一挥,将夺下来的血龙枪往场中随手一丢,接着指化鸟啄拳形,遥对着公羊举,抬手疾挥。只听得一声轻柔的破风声划空而过;公羊举的身形忽然一僵。他浸透了汗水的白色内襟突然朝内一陷,仿佛一枚巨大的破甲槌重重地凿在了他的肩背之上。就算是公羊举这样久经战阵的铁汉也受不了这隔空一拳,忍不住惨呼了出来,摔倒在地。
“……碎,碎玉……碎玉拳!”看到这锋芒毕露的一拳,郑东霆唇齿颤抖地低声惊呼道,心里暗暗叫苦:碎玉拳惊现人间,血雨腥风又要席卷江湖了。场外其他观战的魔头从来没见过如此奇特的拳法,都惊得冷汗直流,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半晌之后,摔倒在地的公羊举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捂着胸口,满脸绝望地望向面对他默然而立的二郎。
“火龙点灯枪要诀可记下了?”督红花冷冰冰的话语在看台上响起。
“记下了!”看台上十一魔使齐声道。
“二郎,”督红花的语气中露出一丝不耐,“还不杀了他?”
二郎看了公羊举一眼,微微摇了摇头,转头朝督红花躬身行礼,迟疑了半晌,终于朗声道:“教主,他已无力反抗。”
“你不杀他,按照我们定下的规矩,他就可以走了,你想让我放他走吗?”督红花冷然道。
二郎默然半晌,转头再次看了看公羊举,轻轻叹了口气,再次躬身道:“教主,他已无力反抗。”
没有人能够看清督红花此刻的面容,她的脸静静地隐藏在刺目的阳光下,但是她的双手没来由地一振,令她身上黑色袍袖一阵颤抖。她并没有继续追究,只是淡淡一笑,转头对公羊举朗声道:“你可以自由离开了。”
公羊举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迟疑地抬头看了看高高在上的看台,然后转头望了二郎一眼。二郎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朝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一声嘹亮的鹰啼在半空中响起,立在看台高高旗杆上的一只黄鹰呼啸一声俯冲而下,双翅一振,立在了公羊举身前五十步之遥。这是可以驮载着人们飞越葬神谷到达彼岸龙城的飞鸟。此刻,众人的眼中,它已经不只是一只神鸟,它还象征着外面无限的天地,和江湖人本该拥有的逍遥自在。看到它,几乎所有人都以一种艳羡的目光望向此刻目瞪口呆的公羊举。
公羊举缓缓闭上半天合不上的嘴,用力咽了口唾沫,终于深深吸了口气,迈着踉跄的步子,朝黄鹰走去。走出十步,他感到一股无法抑制的迫切之情涌上心头,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三十步后,他已经不可遏制地小跑了起来。
在他眼看就要来到黄鹰面前的时候,一声炸雷般的弓弦声突然从看台上传来。公羊举愣了一下,想要继续向前迈最后一步,但是浑身的力量就在这一刻突然消失了,他双腿一软,无助地跪倒在地。他感到喉头一甜,忍不住咳出了一口鲜血。眼前的黄鹰突然张开翅膀,用力一振,朝着长空高飞而起。公羊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向着黄鹰伸去,却在将要碰到鹰脚的时候,沉重地落下。殷红的鲜血在他背部的白衫上缓缓洇开,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上已经多了一个透明窟窿。在距离他五步之遥的石板地上,一支乌黑的铁羽箭深深埋入了青石之内。
“下一个,十一郎。”督红花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
魔威难折强者心
此刻的郑东霆一张脸红中透紫,浑身上下的小无相功正在全力运转,为了掩饰自己运功的痕迹,他不待身后两个鬼奴相逼,就自动自觉地躬下身,将头埋在竞技场的地面上。一声惨叫从竞技场上传来,打破了郑东霆慌乱的思绪,几乎让他走火入魔。他咬住嘴唇,拼命抑制住体内乱蹿的真气,抬头一看,只见太行山老三判官莫相见带着一溜鲜血在地上连续滚了十几个跟头,直到撞在东边的石壁上,脑浆进出,身子才终于停了下来。
“莫三哥!”“莫三弟!”党三刀和姬放歌两名刀客目眦尽裂。
莫相见的尸体被鬼奴们胡乱丢放到竞技场的角落,又一名魔使在督红花的召唤下大模大样地走下场来。这位魔使手中拿着一把青蓝色、形如流云的长刀,刀柄上刻有昆仑魔教的冰山印记,显然是魔教代代相传的宝刀。他左手抱着刀,右手从阄筒捞出一个纸阄,递给侍立在侧的弓天影。
弓天影抓过纸阄,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开口大声道:“太行南寨二寨主党三刀。”
“怎么又是太行山的?”高居看台之上的督红花听到这里,有些不满地开口道,“你倒是把阄筒晃一晃啊。”
听到教主责怪,弓天影吓得额头渗出一层细汗,连忙躬身告了个罪,抱起阄筒用力晃了七八下,然后抬头问道:“教主。要不要重抓?”
“先解决这个!”督红花不耐烦地说道。
“是!”弓天影诚惶诚恐地一躬身,随即转过身来,朗声道,“党三刀,下场!”
听到这惊魂拘魄的呼喊,党三刀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颤抖地转过头朝二当家姬放歌望去。姬放歌一双妖眼此刻已经被泪水浸透,他一把攥住党三刀的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连续咳嗽了三声,吐尽喉中哽咽,才沉声道:“党兄弟,莫要堕了太行山的威风。”
激动和恐惧此刻同时涌上党三刀的心头,令他浑身上下都在微微颤抖,他朝姬放歌用力点了点头,伸手一撑地面,东摇西摆地站起身,挺起胸膛,朝着石桌走去。
郑东霆看着党三刀颤巍巍的背影,立刻不忍地闭上眼睛。党三刀的武功在年轻一代之中可谓翘楚,但是在这个竞技场上,他的武功和十二魔使相差何止十倍。
沉闷的刀刃相交声在他的耳中陆续响起,刚开始是疾如爆豆的三声脆响,接着是雨打荷叶般的二三十下敲击,接着“铮”的一声,兵刃旋转破风之声悠悠响起,过了好久,遥远的西石壁上传来“叮”的一声,显然是党三刀的雁翎刀被远远击飞到了西石壁上。
就在郑东霆以为党三刀难逃厄运之时,看台上突然响起督红花的声音:“慢!”此话一出,竞技场内的刀风顿时收敛。郑东霆忙抬头一看,只见党三刀正无力地跪倒在地,而和他对战的魔使缓缓从他的脖颈处收回了流云长刀。
“你有多大?”督红花将脸转向党三刀,朗声问道。
“二十。”党三刀险死还生,茫然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回答道。 “二十岁就能够从太行刀法中领悟到这样的刀招,相当有悟性……”督红花说到这里,暗暗地看了一旁默不作声的二郎一眼,“我想收你为徒,用醍醐灌顶之术传你上乘功法,不出两年,你的成就就能够和眼前的十二魔使比肩,超过太行余辈,从此独步武林。你可愿意加入圣教?”
刚刚脱离生命危险的党三刀没想到督红花会如此看重他,抛出如此诱人的条件邀请他加入魔教,一时之间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督红花得意地一笑:“答应了便可身具绝世武功,横行天下,不答应就是死路一条。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取舍。”
党三刀本已经自知必死,此刻听到自己有生路可寻,还有绝世武功可学,求生的渴望顿时淹没了他的所有思绪。他颤抖着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望向高高的看台,翕动着嘴唇,就要答应督红花的要求。
“志洪!”就在这时,场外的姬放歌突然挣扎着抬起头来,沉声道,“你做如此选择,做哥哥的无权责怪你。”
“姬二哥……”听到二当家的话,党三刀双眼一红,惭愧的泪水顺着脸庞滚滚滑下。
“……但是他日黄泉相见,你我……再非兄弟。”姬放歌说到这里,嗓音已经完全沙哑。
党三刀听到这句话,本已不堪重负的身躯仿佛筛糠一般颤抖起来。他挣扎着站起身,默然良久,忽然回过头朝着姬放歌用力一抱拳。接着转过身,哑声道:“党志洪……生是太行人,死是太行鬼!”话音刚落,他面前的魔使一抬手,一道青蓝色的刀光横空而过。他的咽喉上顿时喷出一片血光,整个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姬放歌拼命从他背后的两名鬼奴手中挣扎出来,踉踉跄跄地跑到场中,俯身紧紧抱住党三刀的尸体,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发出一阵嘶哑而低沉的声音。空空荡荡的竞技场上回荡着姬放歌哽咽的嘶吼,仿佛一记记重锤砸在人的心口上,又仿佛一声声战鼓激荡在人的耳际,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热血沸腾。
“下一个让我下场!”三声怒喝同时响起,如平地惊雷声震天地。在十二魔使依次显示过他们惊人的功力之后,居然有人敢开口邀战,在场众人同时朝吼声响起处望去。开口邀战的乃是郑东霆、金和尚和唐万里。
“大师兄!”牧忘川看到郑东霆挺身而出,顿时大急,连忙传音道,“不要冲动,我们不是说好了……”
“不要再说了。”郑东霆拧着眉头,狠狠地传音道,“今天不杀一两个魔使,活着出去也没意思!”
看着这三个汉子昂首怒目的样子,在场中主持决斗的弓天影顿感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令他心生愧意,不由自主连退两步,仓皇间忘了喝骂。
站在场中的魔使抬起头来朝督红花望去。“三郎,上来。十郎你去挑个人比试比试。”督红花似乎仍然对于党三刀的不肯屈服略感遗憾,竟然对郑、金、唐三人的邀战并无气恼表现,只是随手挑出一个魔使对付。
魔使十郎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壮汉,看起来比大郎都要彪悍很多,浑身的腱子肉随着他一步步走下看台蠕动着,仿佛随时要把体内爆炸般的力道倾泻出来。他扛着一根漆黑色的镔铁齐眉棍,大摇大摆地来到郑、金、唐三人面前,偏着头看了他们半晌,突然问道:“你们谁使棍?”
郑东霆一翻白眼,连理都不愿意理他。
“我会使暗器,我很厉害,你不一定打得过我,要不要试一试?”唐万里挣扎着凑前一步,仿佛做生意的小贩在自卖自夸。
“佛爷我使棍,怎么?要怕就别挑我!”金和尚踏前一步,挑衅道。
那十郎冷冷一笑,朝十步开外的石桌一抓,一枚药丸顿时被他隔空抓起,只见他手一甩,这绿色的药丸宛若离弦之箭“嗖”的一声蹿到了金和尚的嘴前,他刚刚说完“我”字,“咕咚”一声,已经把药丸吞到肚中。
金和尚冷哼一声,健步走到兵器架前,拿起他最称手的枣木棍,盘膝坐下运功。看到十郎选定对手,弓天影这才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重新冲到场中,一指郑东霆和唐万里:“将他们拿下了。”一群鬼奴冲上前,将唐万里和郑东霆连推带搡地拉出场外,重新强迫他们跪倒在地。
一盏茶的工夫后,一声暴喝从金和尚口中奔涌而出,在朝阳广场狠狠炸开。只见他一把抄起身旁枣木棍,朝左一抡,七尺长棍在他的左侧爆出一朵白色的棍花,接着将枣木棍朝右一抡,一朵同样的棍花在身右侧炸开。他出棍的手法快如闪电,两朵棍花就宛若为他的双肩添了一对杀戮的翅膀。金和尚连续发出两声气壮山河的喝声,前脚踏前如拉弦,后腿蹲立如弯弓,脚下尘土飞扬,坚硬的青石地面被他踩出两个深深的脚印,双臂一伸,在空中灵动飞舞的枣木棍瞬间凝成一条直线,笔直地指向魔使十郎。
“好棍法!”众魔头同声喝彩。
金和尚施展出来的正是少林寺里降妖伏魔的大力金刚棍,乃是利用至刚至强的金刚伏魔神通催动棍法,依靠千锤百炼的棍招和刚猛绝伦的罡劲克敌制胜,是武林中最注重气势的武学之一。金和尚此刻开声呐喊,第一乃是出于对党三刀枉死的愤恨;第二也是他自成一格的提势手法。果不其然,他这一路大力金刚棍乍然使出,顿时震慑全场。
“轰”的一声巨响,魔使十郎的双脚毫无预兆地突然发力,陷入脚下青石板四寸多深,整个身子微微后便,手中棍气势恢宏地打横一摆,横架身后,左手弓在身前,捏了个手诀。所有人都以为他即将发动攻势,谁知他只是默默地立在那里,执拗地捏着这个奇异的手诀。
久经沙场的郑东霆一眼就看了出来,魔使十郎此刻受不住金和尚宛若钱塘江潮一般的滚滚气势,又不愿意后退示弱,于是强行运转体内魔功,将一股刚劲运入双脚,使出千斤坠的功夫,硬将身体钉在地上。
“嗬!”金和尚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手中长棍一卷,刮起一股平地旋风,对准魔使十郎的上三路狂飙而至。那十郎在气势上输了一筹,占尽劣势,此刻面对敌人气势凶猛的出手一棍,却仍然不肯退让。只见他同样暴喝一声,魁梧的身子猛然拔高了足足半头,浑身上下的肌肉犹如发面馒头一般鼓起,撑破了上衣的桎梏,露出里面宛若精钢打造的古铜肌肉。他手中的镔铁齐眉棍在他澎湃的真气催动之下弓成了一把月牙弯刀的形状,自下方逆流而上,对准金和尚劈来的枣木棍狠狠撩去。
“三兵合一棍!”场上都是身经百战的练家子,一眼就看出了十郎所使的棍法,正是世间唯一可以和少林棍法抗衡的雷家三兵合一棍。不过这十郎杂通百家,在三兵合一棍的基础上糅入了更精奥的武功,棍、枪、鞭三兵之后又多了刀法的变化,令这门神功越发的势不可当。
郑东霆久承牧天侯指点,对于各门武功的推衍变化十分内行,他看出十郎这举火撩天的一棍糅合了江湖名门掌法长江三叠浪的叠劲手法,当曲如弯月的铁棍撞上金和尚的枣木棍,曲棍中蕴藏的弹劲便会释放出来,在原有的力道上多加一层力道,两劲齐发,必如山洪一般猛烈,血肉之躯恐难承受。金和尚完全不知道其中的厉害,枣木棍攻坚之处,正指在十郎铁棍弧度最深的一点,正中对手下怀。眼看时机成熟,十郎吐气开声,一声大喝,弯曲的铁棍一绷,猛然弹直,一股洪荒巨兽般的力道横飙而起,对准金和尚劈头盖脸地撞来,那根轻飘飘的枣木棍顿时被弹上了空中。
金和尚整个身子随着自己的枣木棍一起蹦到了半空,浑身的骨节爆豆一般咯吱乱响,那是内家真力入侵四肢百骸的征兆。遭受重击的金和尚本该吐血受伤,一败涂地,但是他却宛若没事一样双手擎棍将其振个笔直,整个人顺这股刚劲高高弹起,抖擞精神一棍压了下来。这一棍势如泰山压顶,十郎全力施为的两重刚劲被他体内强悍的金刚不坏体神功全部弹了回来,混合了自己的金刚伏魔神通,都糅在这一棍中,恶狠狠砸了下来。
远远望去,金和尚仿佛一位浑身金光闪烁的降魔罗汉,脚踏五彩祥云,手舞万道霞光,令人莫不心神失守,目瞪口呆。
那魔使十郎此刻如何敢正面迎其锋芒,连忙施展绝顶轻功,身子向侧后方射出七八丈远。金和尚的这一棍狠狠砸在地上,发出石破天惊的巨响,平整的石板地生生被他砸出一个半人多深的大坑。
眼看着他占到了气势上的优势,众魔头顿时大声喝彩,都希望他一鼓作气杀了这个魔使,好好给众人出一口气。金和尚赢了这一招,却没有继续进攻,反而连退两步,以棍杵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原来,刚才魔使十郎精彩的叠劲虽然被他的神功弹回,但是他的体内没有内功护体,终是受了内伤。
看到敌人受了伤,十郎顿时精神百倍,他暴喝一声,手中镔铁齐眉棍化为一条扭曲变幻的乌龙,朝着金和尚右侧上三路要害横扫而来。金和尚振作精神,竖棍一挡,枣木棍和齐眉棍重重撞在一起。十郎手中铁棍突然弯成毒蛇形状,棍头犹如鸟啄,点向金和尚太阳穴。金和尚猛一甩头,躲开这一击,枣木棍一撩,袭向他的下阴。十郎伸腿一弹,对准枣木棍三分之一处踏去。金和尚提棍横扫其腰,十郎曲棍一甩,整个棍头宛若一条长鞭,重重撞在枣木棍的正中,一股磅礴的巨力狠狠撞击在枣木棍上,这木质的棍棒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力道,“啪”的一声断为两截。
金和尚手中只剩下半截烧火棍一样的断棍,所有棍招再也使不出来,只能双手握棍勉强抵挡十郎越来越强的棍法。七招过后,十郎反手一棍点在他的小腿肚上,金和尚整个人被这一棍弹入了空中,连续侧翻了三个跟头。狠狠摔倒在地。
“杀了他!”看到金和尚不支倒地,督红花这一次连套取少林武功的念头都没有,直接命令十郎取其性命。想来是她知道少林武功慈悲为怀,每样武功都要一种佛法点化,久练下去,怕是十二魔使要变成十二罗汉了。
“想杀你金爷爷,做梦!”金和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他的话音未落,十郎已经一棍狠狠砸在他的背心。金和尚的身子重重撞在地上,发出“轰”的一声,身下的石板龟裂开花,掀起漫天尘雾。待到尘土散尽,金和尚剧烈地咳嗽了数声,用手撑着碎石板,缓缓直起腰来:“呵呵呵呵,杀我,有种你再……再……”他的话还没说完,十郎抖手一棍,重重砸在他的后脑上,金和尚的头狠狠栽到地上,在本已经龟裂的地板上再次砸出一个深坑。
场中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望向金和尚。半晌之后,金和尚突然伸出一只手,将自己软绵绵的身子从地上撑起一半,吐出一口污血,眯着眼抬起头。他的神志已经不太清醒,连眼前的东西都看不清楚,只能倔强地张开嘴,模模糊糊地说道:“金……金刚不……不坏体,就,就是……死不了!”
自己全力施为的两棍居然打不死一个手无寸铁的和尚,十郎不禁恼羞成怒,凶性大发。他一横长棍,要将他置于死地。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大声喝道:“住手!”
火烧云霞血染红
众人转头一看,发现开口的竟然是一身红衣的连青颜。
“连师侄,你有什么话说?”督红花懒洋洋地说道。
“便是判了斩刑的犯人,若是一刀砍不下头颅,也要将他释放。叶师叔,你在天山多年,师公难道未教过你一丝一毫的慈悲吗?”连青颜昂起头来,正义凛然地大声道。
“天山……师父……”听到连青颜的话,督红花微微一怔,在天山派学艺的回忆在这一刻倏然涌上心头,令她有一刻的失神。但是这一刻的失神是如此短暂,在人们还没有感觉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她更加恼怒地大声下令:“圣教即将一统江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慈悲!十郎,杀了他!”
早就迫不及待的十郎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凶恶的目光集中在金和尚金光闪烁的天灵盖上。
眼看金和尚就要遭遇不幸,一声清如龙吟般的狂啸突然在场外响起。随着这穿金破玉的啸声,两个黑衣鬼奴惨叫着朝朝阳广场北侧的石宫飞去,摔成一对血葫芦。众人循声望去:这个人的身法实在太快,只看到一道灰影在眼前横空而过。这道灰影瞬间出现在血龙枪的一侧,微作停顿,人们才勉强从一团灰气中看到一个灰衣人的形象。
只见此人借着这微微一顿之际,后脚跟猛然一踏这杆红枪的末端。这杆放射着夺目红光的神枪似乎被这一脚注入了无穷的活力,呼啸着横飞而起,在空中画了个扇面形状,飘到这灰衣人的身侧。此刻的灰衣人已经发动了他无与伦比的绝世轻功,整个身子犹如踩着风火轮,对准十郎激射而出。光影交错中,只有眼力极好的人能够看清他的手臂朝后一展,一把抓住横空飞起的红枪。
当这个灰衣人手中握住了这杆红枪,他的全身上下似乎散发出了灿烂的光华,仿佛灰色的浮云突然被夕阳镀上一层闪耀的金边。只见这灰衣人在虚空中无比潇洒地一甩枪,将这杆枪的枪头朝前,瞄准了十郎的要害。他的身子全无征兆地以枪杆为轴心,飞快地旋转了起来,越转越快,越转越疾,只七八丈的距离,不到一息的时间,人们再次失去了他的影像,只能看到横空而过的盘旋灰影,裹着一道耀目生辉的红光,刮动着悦耳的柔和风声。
听到了刚才的啸声,十郎早已经回过头来挺棍而立,但是面对着这无与伦比的绝命一枪,他的神思在一瞬间被这优雅壮烈的一枪所吸引,这一时的失神,却也让他丧失了御敌的先机。眼看着枪风及体,他别无选择,只能大喝一声,双臂一抬镔铁齐眉棍,连使出长江三叠浪的刚猛真气,一招横担铁门闩向上架去,希望利用自己擅长的叠劲手段,在枪棍相交时,和对方内力相拼。然而就在他手中的铁棍就要和枪相撞的时候,漫天的红色枪影突然一敛,消失得无影无踪。
“虚招!”十郎万万没料到,刚才那势如雷霆的一枪竟然是虚招,他感到自己整个人仿佛被一个大力士高高举起,即将被抛入空中,发到棍上的三重叠劲,一重又一重老老实实返了回来,震得他心肺俱裂,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口鼻中喷了出来。来袭的灰衣人单臂擎枪,曲臂如弓,红枪高抬,仿佛探海夜叉,静静等待着十郎的铁棍抬过头顶。十郎咬紧牙关,拼尽全身气力,想要收回上扬的铁棍,但是太晚了。
灰衣人身子矫健地一扭,擎枪一侧的肩膀、手臂、手肘、手腕、手掌就仿佛一条五节鞭猛地向前抡去,手掌中的红枪化为一道红线,穿破魔使十郎壮硕的胸膛,从他的身后狰狞地冒出头来。
鲜血洒落在青色的石板地上,飞溅的血花落在不远处金和尚的脸上。金和尚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将溅到脸上的鲜血放到嘴中,狠狠地品尝着,突然快活地翻了个身,面朝天空,撕肝裂肺地大笑了起来。
灰衣人轻轻一抖手,红枪宛若舞者手中一条随心而动的红袖,从十郎的体内钻了出来,在持枪者的身前轻轻一抡,淋漓的鲜血顺着枪尖上的血槽滚落下来,在他的面前画了一个殷红的圆圈。灰衣人一翻腕,红枪一抬,被他扛在了肩膀之上,与此同时,十郎的尸体轰然倒地。
衣袖翻飞声倏然响起,本来坐在看台上舒适地看着比武的魔教十一使同时站起身,甚至连稳坐最高看台的魔教教主督红花也忍不住长身而起。
“圣手门徒!”魔使们喃喃地发出复杂的惊叹。
“好,好枪法,好——枪——法!”
“圣手门徒,名不虚传!”场外的魔头们此刻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看到如此厉害的枪法,顿时士气大振、大声喝彩。
肩头上扛着的红枪仿佛拥有了自己的脉搏,在郑东霆的脖颈上一上一下地起伏着。他仿佛被一团熊熊的烈火包围着,浑身的血脉都在沸腾。
十一年了,距离上一次他能够使出这一路天转七煞枪已经有十一年的时光了。那时,他还是个满心热血、一身侠胆的少年,可以为了一个红颜知己、一个至交好友,甚至一个荒谬到极点的理由热血沸腾、不顾一切。那曾经可以任意挥霍的青春,如今只能在梦中才能重新和它相遇。在江湖中打滚了这么多年,他渐渐失去了当年的锐气,也淡忘了曾经自许的风骨。他浑浑噩噩地生活,战战兢兢地保卫着自己心底最后一丝良知,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他拒绝承认自己还有任何能力使出这路慷慨激昂的破阵枪。
此刻他的心底,除却对死者的悲愤、对生者的关切,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他发现这么多年之后,自己还年轻,还有一丝沸腾的热血,面对强敌,他仍然能够昂起头,使出这路天转七煞枪。他郑东霆,还能够这样活着!
静寂的看台台阶上,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督红花踉踉跄跄从最高看台上走下数道台阶,将自己的距离和郑东霆稍稍拉近了一些。
“这就是……天侯教你的天转七煞枪?”督红花颤声开口。
“不错,这是师父亲传的天转七煞枪。”郑东霆昂首道。
“人间最完美的枪法……”督红花仿佛着魔了一般喃喃道,“世间怎会有如此枪法……”突然间,她发了疯似的用力一挥袍袖,“不对,你骗我,你骗我!当初他和我比武,为什么没有用这样的功夫,为什么他执意要用空手对抗我的天魔剑?”
“师父怎么想的,我怎知道?也许他根本不想和你动手。”郑东霆大声道。
“胡说!胡说!他恨不得我死!他恨我就像我恨他一样,不死不休!”督红花嘶声道,“我不但杀了他,还要杀尽天下和他一样的人,我要江湖中的人永远不得自由!”
“做江湖皇帝?连我师父都不配做,你算个屁!”终于认清了杀死师父的仇人,郑东霆心中对督红花的仇恨又加了一成。他昂起头来,戟指督红花,愤然道,“这个江湖,只能有规矩,不能有皇帝!”
“哈!”众魔头听到郑东霆振聋发聩的喝骂,顿生同仇敌忾之感。虽然他们都没有恢复武功,但是凭着这些人平日叱咤风云的威势,一起喝骂之下,连他们身后的鬼奴都吓得直往后退。
“大师兄——那贱人果然杀了父亲!”郑东霆的耳中传来牧忘川悲愤的声音。他微微一愣,一股沉重的酸楚突然涌上心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痛恨着自己的师父,恨得他一年前看见师父的尸体,都要冲上去打他几拳出出气。在他的印象里,师父一直是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的。只要兴之所至,无往而不利。他永远不需要有人替他操心,也不需要有人替他担忧,他的一生无论做过多少损事,永远都是那么丰富多彩,哪怕尸横就地,也要让人感叹一声:活得精彩,早该如此。
但如果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呢?如果从一开始,牧天侯就是被化身叶婷的督红花欺骗呢?如果他是真的爱上了督红花,却发现心上人是昆仑教的女魔头。他的心若是在天山就已经碎了,那么他之后生命中无论有多少女人,也无法填补那一分空虚。师父死的时候,怒目横眉,完全没有平日的从容,那种死不瞑目的神气难道是因为发现杀他的是当年的督红花吗?他十一年前为了武功流派之争和黑衣蒙面的督红花比武,宁死不肯用兵刃,难道是因为他不忍杀死自己的初恋情人?
那么……那么……十一年来萦绕在郑东霆心头那个活得开心,坏得流脓,死有余辜的师父形象就再也不存在了。
遗憾的是,师父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曾经横行无忌的江湖,这一切的谜底,都永远藏在了他逝去的心中。直到现在,郑东霆才发觉,自己是那么怀念那个活得开心,坏得流脓,死有余辜的师父。也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师父死了,师父……死了。深沉的酸楚从鼻尖缓缓蔓延开来,渐渐袭遍了他的五官。他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悲怆。
他单手抬枪,一指看台上耸身站起的另外十一魔使,厉声道:“你们好歹也是学武之人,却没有半分武德。刚才下场的英雄,还没有恢复到十成功力,就被你们赶尽杀绝。今日我郑东霆既然在此,就让你们看看圣手门徒和魔教余孽到底谁才配横行江湖。”
“说得好!”在他身后的众魔头大声喝彩。自从他们被魔教设计抓获,一个月来受了数之不尽的折磨和羞辱,他们早就已经受够了,如今郑东霆一枪出世,借着久蓄的悲愤和锐势,一枪杀死魔使十郎,更直面魔教之主慷慨豪言,直如三伏天中一杯冰镇酸梅汤下肚,令所有人都浑身舒爽,此刻哪怕立刻身死,这些魔头也都不在乎了。
一阵窸窸窣窣率率的脚步声碎鼓点一般响起,那些在众魔头身后看押他们的鬼奴被他们的气势所慑,竟然纷纷抬腿跑开,离郑东霆远远地绕到了看台的后方,一时之间,整个朝阳广场的南部没有一个魔教中人。
“郑——东——霆!”督红花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但是语气中那股切齿的恨意却一丝都没有减退,“你以为天转七煞枪真的是天下第一枪吗?哼,七郎何在!”
随着她的呼唤声,一道黑影在碧蓝如洗的长空中划过,朝着竞技场的南方徐徐落下。强劲的罡风在看台东方的兵器架上旋转升起,一杆通体乌黑、闪烁金华的乌穗长枪随着罡风火箭般直射而出,在那黑色人影将将落地的瞬间,宛若长了翅膀一样落入他的手中。手中黑枪在握的这位黑衣七郎猛然散发出一股气吞龙虎的煞气,震慑得周围的魔头都忍不住连连后退。只见他抬枪一横,燎原烈火般的气势瞬间席卷了整个朝阳广场。
“灭世枪!”郑东霆察觉到对方的气势,心中一震。塞上灭世枪和中原七煞枪之间的枪神之争,自唐初经恒州会战、青州决战、梧桐岭之战、前十二魔使之战绵延至今,一直未分胜负。萧氏门人和塞上传人之间永远在未分胜负之前已经两败俱伤。没想到,这两路震惊寰宇的绝代神枪今日就要在这龙城鬼谷升魔台之上分出胜负。而施展这路萧家枪的,却是他郑东霆。一种俯仰古今、壮怀激烈的豪情激荡在他的胸怀之间,令他浑身一阵阵地发麻。
他猛地转过身,直面魔使七郎,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擎枪,八尺红枪斜倚于地。他运转真气,手中的红枪开始缓缓地旋转了起来,随着真气运转加速,红枪越转越快,越转越猛,渐渐发出j一阵春雷一般的闷响,那飞速旋转的玄铁枪头在地上钻出了一个深孔,高溅的碎石屑飞扬出四尺余高,声势非凡。
直到此刻,魔使七郎一直背对郑东霆而立。但是听到红枪旋转时发出的闷雷之音,他已经无法抑制全身的战意。只见他闪电般转过身来,单手提枪,迈开矫健的大步,气势如虹地朝郑东霆走来。他乌黑的身影仿佛踏上了一朵乌云,在郑东霆的面前高高跃起,手中黑枪连晃,幻化出五道枪影,呈五朵莲花的形状,朝着他周身要害席卷而来。灭世枪法最惊人的地方就是它无与伦比的闪电连招,六招、七招、八招甚至九招枪法合为一式,交手之际,每出一枪,必有数招并发,气冲霄汉,犹如燎原烈火,又如大漠狂沙,令人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郑东霆脚下生风,足踏八卦九宫方位,身子在地上突兀地顺势一转,他那矫健的灰衣身影化为一团轻雾,贴着迎面而来的枪影连闪五次,每一次都和叱咤而来的黑色雷霆擦肩而过。竞技场上高高扬起五缕烟尘,在郑东霆原来站立的地方多了五瓣梅花状的深坑。好一个七郎,五枪过后,想也不想,振臂一挥枪杆,八尺黑枪化为一片黑风,“当”的一声大响,狠狠撞在拔地而起的一缕红光之上。
原来郑东霆刚才借着身子飞旋之际,蓄足了气势,此刻突然一枪爆出,正是萧家枪“九转云龙起中原”的精髓。但是这一切竟然全在七郎的预料之中,此刻一枪横扫,顿时将郑东霆辛辛苦苦攒起的气势一枪斩断。
郑东霆的身子被震得向旁边连跳了两次,才勉强抵住七郎刚才那一枪的余劲,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眼前金星直冒。他心里暗叹一声:“三师弟给我的解药果然是半吊子,小无相功借着这半粒药丸之力,无法行遍全身,此刻风头火势,若是内力运行不了周天,我命难保!”
七郎哪里肯给郑东霆喘息的机会,只见他一招占了先机,气势暴涨,健腕一抖,六道枪影宛若六条经天的黑虹,瞬间攻向郑东霆六处要害。郑东霆身子一侧,躲开了第一枪,第二枪擦着他的肩膀划过,带起一道血光。他双腿一弹,跃入高空,闪开了第三、第四枪,却被第五枪扫中腰胁,一蓬血光在空中爆开。第六枪瞄准他咽喉电射而来,他无奈之下抬枪一挡,只听得“铮”的一声,他被这一枪抛绣球一般扫出三丈有余。
一枪惊艳天地间
“大师兄!”在一旁观战的牧忘川满心焦急,不由自主朝前走了三步,脑中乱作一团,“他的内力未复,根本不是七郎灭世洪炉枪的对手。”他猛地转过头去,发现弓天影和他麾下的鬼奴都在目不转睛地观看着场上的决斗,丝毫没有觉察出他的不妥,一个大胆的念头顿时从心底油然升起。他默默咬紧牙关,从脖领后取出暗藏的两把折扇,“啪”的一声打开,缓步朝着弓天影身边的石桌走去。
看到他的动静,场外观战的连青颜用力一拉洛秋彤的手,示意她牧忘川的行动。洛秋彤凝目一望,立刻明白了牧忘川的计划,一张俏脸顿时紧张得煞白。连青颜看到她的表情,立刻死死抓住了她的手掌,朝她微微一笑,令这位初走江湖的师姐顿时冷静了下来。洛秋彤长长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激荡的心绪恢复了平和。连青颜转头朝场中节节败退的郑东霆望了一眼,脸上露出决绝的神情,竟是要冲过去帮助牧忘川。
洛秋彤一把拉住连青颜,神色坚决地摇了摇头,要求和她一起行动。连青颜连续甩了几次手,都无法摆脱洛秋彤,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只见这两位天山女侠互望着对方的嘴型,默默数到三,突然同时发足飞奔,朝着看台前放着解药的石桌冲去。
正在紧张地观看比武的弓天影一眼瞥见飞奔过来的连青颜和洛秋彤,脑子一木,几乎以为眼睛花了。连青颜和洛秋彤此刻都是身上没有一点真气的废人,什么武功都使不了,她们难道疯了?他用力晃了晃头,用手揉了揉眼睛,却发现这两位天山女侠已经冲到了近前。
“杀……杀了他们,格杀勿论!”弓天影这个时候总算反应了过来,伸手一指连、洛二女。在他身边的七八个鬼奴同时拔出兵刃,纷纷迎了上去。
“两位嫂嫂!”牧忘川看到连青颜、洛秋彤奋不顾身地冲了过来,顿时明白了她们的用意,连忙趁着弓天影走神的时机,双手一抖,两把张开的折扇同时盘旋而出,一只折扇从侧面切入了鬼奴组成的阵列,另一只折扇则沿着一条妖异的轨迹飞向石桌上装解药的金盘。
只听得一阵脆响,牧忘川射出的飞扇一路斩下了七八个鬼奴的人头。弓天影勃然大怒,“铮”的一声,他抽出长剑,对准二女一剑横扫而出,想要将她们斩于剑下,眼角余光一瞥之下,不禁大急。只见牧忘川的另一把折扇此刻已经切到了石桌金盘之下,带动着装满了救命药丸的金盘飞入了天空,忽悠悠地朝着竞技场的南方飞去。
在竞技场的南方是数百个失去武功的魔头,若是让他们得了解药,那就平添数百武功绝顶的敌手。这里魔教虽然人多势众,但是和这群混世魔王动手,即使获胜,也会元气大伤,一蹶不振。那么魔教的大业,自己的野心……弓天影想到这里,哪里还顾得上杀连、洛二女,抖手一剑射向空中的飞盘,一道青白色的剑罡应手而出。
剑罡刚刚出手,一只玉掌突然斜刺里打来,正中他的手肘,击打在他气血交汇处,本来直射入空的罡气立时偏了三分,刚好将将错开了空中飞行的折扇和金盘。弓天影转头一看,见打中自己的正是深知天山剑罡运气法门的连青颜,一时之间新仇旧恨同时涌上心头。他双目赤红地厉啸一声,抖手一剑,分心刺向连青颜的胸口。
“嫂嫂小心!”牧忘川惊呼声刺耳地响起,他火烧火燎地操纵着另外一把飞扇撞向弓天影的长剑,而此刻的洛秋彤也拼命拍出一掌,击向弓天影的曲池穴,希望能够影响他出剑的走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雷霆霹雳般的呼啸突然响起,场中一直占有主动的七郎在龙吟虎啸之中,一个气势汹汹的盘旋,身子一抖,虚空之中顿时生长出光影交错的八只手臂,令他犹如从法华顶飞降的八臂罗汉,八道凝练如真的枪影天河飞瀑般倾盆而下。当七郎使出这一招“八炉九火灭世间”之时,那股升腾飞扬的气势,震慑了在场所有的观战者。
“铮”,一声巨响突然在满场长枪破风声中透了出来,犹如滚地炸雷,在众人的耳边响起。“铮”,第二声炸响紧跟在第一响之后升起,只将众人震得痛彻心肺。“铮”,第三响传来之时,天地间所有其他的杂音仿佛被一把抹去,人们耳中只剩下这地动山摇的惊雷之音。“铮”,第四响传来之前,前三响的余音仍然回响在众人的耳际,但是这一响过后,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了一片惊天动地的嗡嗡声。每个人的耳朵都仿佛被浸入了深深的海底,世间所有的声音自此全部被隔绝。
第五响谁也无法听见,只能通过脚下地面的晃动才能够勉强感觉到。第六响到来的时候,人们的眼被半空中一道金红相间的艳丽火花所吸引。那是金铁相击时所发出的特有火光,刚开始有些泛青,接着幻化为蓝色、金色、红色。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察觉到了那火光的变化,这奇异而美丽的变化,在平时,人们绝对觉察不到,但是现在他们能够非常容易地看到。此刻人们的五感被那惊天动地的枪神对决所震撼,其他四感在一片金铁之声中湮灭,只剩下眼前斑驳变化的影像。
随着这朵火花幽然熄灭,三朵更加灿烂、更加夺目的火花猛然在空中亮起。虽然此时的竞技场上阳光耀眼,但是当这三朵火花升起的时候,人们仍然有一种云开日现的错觉,仿佛一颗更加耀眼的太阳破云而出,将自己的光芒照耀在大地之上。
在这一片令人心醉神迷的光影之中,郑东霆的身形从乌云般的枪影之中脱颖而出。此刻的他左腿弯曲如盘,脚尖顺着身子的走向绷得笔直,右腿拖在身后,和手中红枪保持平行。他手中的红枪微微向下弯曲,犹如一只曲颈饮水的仙鹤,枪尖轻灵地点击在虚空中一条黑色枪影的枪头上,在空中留下了那最后一朵灿烂的光花。郑东霆浑身上下都布满了斑驳的伤痕,数道伤口鲜血奔涌,显示他在七郎枪法的威逼下是如何狼狈窘迫。但是此刻的他却如此从容不迫,潇洒自如,那最后点在七郎枪尖上的一枪洗尽了杀伐之气,说不出的轻描淡写,透着淡淡的漫不经心。
郑东霆的身影在空中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勉强够人们看清他挡下七郎最后一枪的风姿。紧接着,他的身子转眼间又化为一片旋转的飞云,升人了高远的长空。他的身影移动得是如此迅捷,人们可以看到他身上伤口中溢出的鲜血在他的身后拖了数道长长的血线,混合着倏忽而去的红色枪影,就仿佛他整个人化为了一条呵气成云、盘旋如风的红龙。
在这道枪影笼罩之下的七郎双目发赤,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喝,他的枪在横扫、在飞旋,无数黑色的枪影犹如狂舞的黑蛇盘旋升上空中,整个竞技场上都滚动着七郎所带起的风雷。淋漓的火雨在七郎的头顶席卷而下,空中闪烁的赤色雷霆势不可当地穿透了七郎掀起的无数枪影。
红光黑气撞在一起,爆出漫天的光华,冲击着人们的眼膜。七郎的身影飞到了空中,在他的肩颈处鲜血宛若热喷泉的泉水,喷涌而出。他的身子在空中无助地翻滚,朝着弓天影即将刺向连青颜的长剑飞去。
弓天影被撞飞了手中的长剑,茫然扭过头去,牧忘川从他面前飞奔而过,他冲到场中,激动地举起郑东霆一只手臂,又蹦又跳,忘形地狂欢着。抬眼望去,在弓天影面前,这一个月之间曾经被他像猪狗一样对待的魔头们都脸红脖子粗地张着嘴,在高声呼吼,他们双手握拳高高举过头顶,不断挥动着。
此刻的郑东霆一盘手中枪,“叮”的一声将它立在空空荡荡的竞技场上。那杆威风凛凛的红枪此刻正在飞快地旋转,只转得竞技场地面上的石屑飞溅。在明亮的枪头上,一只金色的托盘随着枪头的飞旋轻灵柔和地旋转着,在金盘之上,滚动着绿莹莹的解药。原来,混乱之中,牧忘川的飞扇鬼使神差地将这金盘抛入了竞技场中,却被郑东霆飞旋的神枪一把接住。
弓天影深深吸了口气,想要弯下腰去捡被撞飞在地的长剑。但是他感到郑东霆森严的气势仿佛有形无质的野兽,锁定了他全身的要害。
连青颜拉着洛秋彤从弓天影身边走过,缓缓来到郑东霆身边。郑东霆朝她粲然一笑,向上挑了挑眉毛。连青颜嘴唇微微一颤,泪光一闪,嫣然点了点头,伸手从他枪头的托盘上取下三颗解药,递给洛秋彤一颗,喂给郑东霆一颗,剩下的一颗自己吃下。
看到她们安然无恙吃下解药,郑东霆长长舒了一口气,抬手一振红枪,金盘发出一声金玉之音,忽悠悠飞人高空,急速旋转,盘中数百枚药丸成扇面状洒向翘首企盼的众魔头。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海潮一般响起,这群魔头连滚带爬地冲上前,哄抢着滚落在地的药丸。
万里长空任飞翔
“郑东霆……”督红花看了看连青颜,又看了看郑东霆,眼中露出一丝深深的妒嫉,“看来牧天侯真把自己的看家本领都传给了你。可惜,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就能够救下这里数百条人命吗?莫不是你以为我十圣使、数千教众都是吃干饭的?”
“教主,让我一个人下场对付他,若输了一招半式,属下情愿以死谢罪。”刚才以赤手空拳击败公羊举的魔使二郎,踏前一步,沉声道。
“以死谢罪?哼!若是拖得半个时辰,这里所有人都会恢复武功,你以为你一个人能够对付得了所有人吗?”督红花冷冷问道。
“这……”二郎迟疑了一下,左思右想,自问无法在一招半式之间打败郑东霆,只能无奈地垂首退回。
“督红花,枉你和师父有过交往,他的本事你却没学会半成。师父的武功博大精深,他最高强的一种功夫使将出来,别说对抗十位魔使、数千魔教教众,就算是面对千军万马,也不会有半分逊色。”郑东霆突然朗声道。
“住嘴!我十大圣使乃是以醍醐灌顶之功培育出来的一代英杰,单打独斗不惧任何人,两人联手即可天下无敌。牧天侯有何神功能够让你以一对十?”督红花厉声道。
“不若我们来打个赌,若我一个人打败了这十个家伙的联手合击,你们魔教就此认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郑东霆一振左臂,做了一个豪迈无双的手势。
“你想激我?”督红花的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嘲笑,“现在你身上还有任何筹码和我对赌吗?”
“如果我输了……”郑东霆昂首大声道,“我保证劝服师弟加入圣教,圣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怎样,这两句话你很想我们每天说给你听吧?”
“咯咯,嘿嘿,哈哈哈哈!”督红花忍不住仰天大笑,“好,好,想不到天侯的徒弟如此会说笑话。你们一起上,若是让他撑过十招,就不要再回来见我!解决了他,再把其他人统统处决!’”
“是!”那残剩的十位魔使同声大喝,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熊熊的怒火。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人敢在他们面前说这种不着边际的大话,更没有人敢像这样藐视他们。
即使有这样的人,他们也是不屑一顾的。谁也不想理会疯子。但是郑东霆不是!一出手就以一招令人目眩神迷的阴阳幻离破阵式,送十郎去了地狱;接着以枪法破枪法,惊艳天地的九天雷落鄱阳湖尽破灭世洪炉枪,再杀七郎。一日之间连杀两位魔使,数十年间无论任何高手都未曾做过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如果说世间还有一个人配说这样的大话,那就是郑东霆。正因为这样,这句大话出自他的口中,就格外的伤人,令魔教尊使们二十年来培养起来的自尊和自信,一时之间千疮百孔。只有敌人的鲜血,才能够洗去他们身上的屈辱。
“杀!”八条身影宛若八只振翅的雄鹰,以郑东霆为中心,四面八方一起扑来。仍然在看台上的,一个是魔使中弓箭第一的魔使六郎,只见他手中扣紧一根黑羽箭,静静等待郑东霆身形变化,随时准备计算他动作的死角,一箭将他钉死在地;另一个是魔使中武功第一的二郎,他自重身份,决不肯以众凌寡,无论他心里有多么不忿郑东霆对他的轻蔑。
看着八位魔使一起出手,满场盘膝运功的魔头们无不为郑东霆捏了一把冷汗。这八使出手,威震天地,便是大罗金仙,也要被他们打成了一团烂泥,何况是血肉之躯。
面对这势如破竹的八使合击,郑东霆做出了一件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事情。他一把将手中屡立奇功的八尺红枪仿佛丢破烂一样远远丢掉。
“三师弟,召鹰!”郑东霆转头对身边的牧忘川大吼一声,身子化为一缕轻烟,朝着远处高高屹立的升魔台石宫逸去。
“鹰?”牧忘川一时之间搞不明白师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此时此刻,对这位大师兄,他已经崇拜得五体投地了。只见他从怀中掏出短笛,一口气吹出悠扬悦耳的五道长音。
鹰啼声响遍了山谷,葬神谷内萦绕的山岚一阵躁动不安地翻滚,一只又一只长鸣的黄鹰从谷内的鹰巢中冲了出来,飞上升魔台,飞过高耸的竞技场石壁,飞过看台,应和着牧忘川的短笛声,在竞技场的低空倏忽来去。
“啪啪啪啪啪”,一阵急促的脚踏石壁的声音传入耳际,所有人抬眼望去,只见郑东霆两只脚踏着石宫巨大的石柱,仿佛上天梯一般一路走上了石宫顶端的宫檐,接着抬脚一蹬宫檐外缘,身子以笑醉洞庭秋的姿态一个后空翻,轻盈地落到一只横空而过的黄鹰身上。这只黄鹰的身形在空中微微一滞,两只硕大的翅膀轻柔地一扇,身子忽地飞入了九霄云上,在茫茫的苍穹中化为一只肉眼难见的小黑点。
“哈哈!魔教的龟儿子们,还能追得上我?”云霄之上传来郑东霆肆无忌惮的嘲讽声,“现在你们总算知道我师父最惊人的功夫是什么了吧?看我能在你们手里撑过几招?”
舞刀持棍,气势汹汹冲人竞技场的魔教八使此刻仿佛八尊石像,目瞪口呆地望着极目难望的青天,张口结舌。突然间明白了郑东霆的意图,督红花恍然大悟地振臂大喝:“不要去管郑东霆,他想要调虎离山,立刻去杀光所有人!众教徒,将相关人等全部格杀,杀,杀,杀!”
但是,没有人听她的话,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仰头朝着天空眺望,每个人都被郑东霆那高妙绝伦的轻功震撼住了。
“兄弟们,今日若不能击败郑东霆,他日有何面目在江湖中立足?”一直在看台上观战的二郎突然大吼一声,从看台上一跃而下。
“二哥!我们该怎么办?”众魔使纷纷问道。
“他能乘鹰,我们难道不能?”二郎一把抓住身边三郎的手臂,用力一甩。三郎的身影立刻如旗花火箭一般飞人空中,稳稳落到高空中横飞而来的一只黄鹰身上。接着,二郎脚踏八卦步,双手连抡,分别抓住其他七个魔使的手臂,将他们一个接一个送人高空。接着他一转头,对着看台上的六郎大喝一声:“六郎,慢射连珠箭!”
“是!”六郎点头应道,身子旋风般一转,弓箭步立于地上,弯弓措箭,弓弦连弹如琵琶划弦清奏,五根黑羽箭舒缓有致地飞到二郎面前。只见这二郎大喝一声,脚尖在这五根黑羽箭箭背上连点五下,身子宛如腾云驾雾,飘人高空,稳稳跳到一只黄鹰的背上。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这九位魔使纷纷学着郑东霆的模样,为了减轻重量,抛下手中的兵刃,狠狠盯着郑东霆所乘的黄鹰。
二郎所乘的黄鹰距离郑东霆所乘的鹰最近,只见他一抓胯下黄鹰的羽毛,迫它在空中改变方向,对准郑东霆所乘的鹰直扑过来,行到半路,他的身子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伸腿,一招威猛无俦的铜锥脚,狠狠撞向郑东霆的胸口。
郑东霆长笑一声,身子一斜,沿着黄鹰的鹰翅倏然滑落空中,接着身子仿佛随风起舞的柳絮,迎风一飘,落到从这只鹰底下经过的另一只黄鹰背上。二郎一脚踢空,连忙空中收势,撤光全身力道,东摇西摆地在郑东霆原来所乘的鹰身上站稳脚跟。以手遮住额头,朝下看去,只见郑东霆半坐在从下方划空而过的黄鹰背上,笑着朝他一招手,转眼间又钻入了云中。
“嗬!”魔使大郎的怒吼声在云端响起,他的身影从另一只悠悠飞来的黄鹰上高高跃起,朝着云中郑东霆所在的地方扑去。
“乒乒乓乓”的拳脚相碰之音在云雾深处密如爆豆般连响数下,接着一声惊叫撕肝裂肺地响起,大郎从空中张牙舞爪地落了下来。
“大哥!”就在附近的魔使三郎学着二郎的样子,用力一拽胯下黄鹰的羽毛,逼着它空中转向,朝着大郎坠落的方向飞去,而他自己则张开手臂,想要凌空抓住大郎的手臂,将他救上鹰背。就在此时,郑东霆的灰衣身影突然从天而降,伸腿朝着三郎此刻站立的黄鹰左眼轻轻一点。看到郑东霆的左脚,三郎脚下这只黄鹰下意识地将身子朝左一偏,让开这遮蔽视线的障碍。谁知道这一倾斜,本来伸着左臂想要接住大郎的三郎顿时重心不稳,脚下一滑,身子一个倒栽葱,随大郎的身影一起朝下坠了下去。而郑东霆则一个侧卧柳梢头的飞云纵身法,斜挂在这只黄鹰的背上,横飞而去。
“大哥,三哥!”“三郎!”
二郎和其他魔使此刻也顾不得再追逐郑东霆,他们同时驱策着脚下的黄鹰朝着大郎、三郎坠落的方向飞去,每个人都伸出手去,想要齐心合力将二人救上鹰背。
一声清啸在众人头顶响起,这群魔使抬头一看,只见郑东霆身子一个倒卷帘吊在一只黄鹰的脖颈上,双手成虎爪,一招罗汉伏虎拳中的“自虎下东峰”对准大郎、三郎的头顶狠狠砸来。
“我来挡他!”二郎显然是所有人中轻功最好的人,他大吼一声,从黄鹰之上高高跃起,双掌一错,对准郑东霆的面门就是结结实实的两记连环七煞掌。七煞掌撞上罗汉伏虎拳,顿时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气劲炸响。郑东霆内功远远不及二郎,此刻只感到一股势不可当的气劲朝着四肢百骸攻来,如果硬挡必死无疑,无奈之下只得猛一吸气,身子犹如随风乱舞的落叶,应着七煞掌横冲的轨迹,倏然飘落,凭借着流云飞絮一般的燕子飞云纵身法,化解了一重又一重沉厚凶猛的七煞掌劲。
虽然逼退了郑东霆,二郎的身子也跃到了半空之中,四下里没有借力之处,眼看就要坠落。他深深吸一口长气,逆运碎玉拳心法,右掌成杯心掌形,大喝一声,吐气发招。一股强大的倒旋吸劲奔涌而出,距离五丈左右的一只雄壮黄鹰受到了这股吸力的吸引,上百斤的庞大身躯居然被硬生生吸到了二郎的身边。二郎单臂轻轻一撑这只黄鹰的巨大翅膀,纵身站在了它的背上。
这只黄鹰似乎是这群黄鹰的首领,此刻它受制于二郎的内力,身不由己地在空中东摇西摆,顿时引起了鹰群的关注。十几只矫健的大鹰在它的周围焦急地绕起了圈子,发出尖锐刺耳的啼鸣。
二郎来不及理会这些黄鹰的不满,只是以手遮眼,低下头去想要看一看大郎、三郎的情况,但是一股杀气突然从背后袭来。
他猛然转过头,眼前的景象让他瞠目结舌:刚刚被他打落空中的郑东霆左手抓着一只黄鹰的鹰脚,从一片云霭中钻了出来。只见他左手一摆,蜷身轻轻一荡,身子在空中画了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到围绕二郎飞舞的一只黄鹰的脚下,用另一只手抓住它的一只鹰脚。
二郎屏息静气,双手捏紧碎玉拳的拳诀,静静等待着郑东霆的出手。一声尖啸突然响起,二郎侧目望去,围着他旋转的郑东霆身子突然一顿,张嘴发出一声模拟的鹰啼。这一声鹰啼一下子点燃了周围黄鹰对二郎的战意,它们纷纷尖啸着,朝着二郎扑来,利爪没头没脑地抓向二郎的头顶。
二郎提聚起来的杀机此刻再也无法保留,只能大喝一声振臂发出,一股充沛的拳风以他为中心成圆弧状环击而出,顿时将这群黄鹰击散。就在这时,一道灰影从侧面疾扑而来。
二郎虽然因为众鹰的扑袭泄了气机,但是他的内力何等雄厚,早已经留了六成真气提防郑东霆的杀手。如今这灰影正好冲向他的左胁下空虚处,他精神一振就要抬拳发出致命的猛击。就在这时,他突然一怔,心念电转间,真气在体内连转,缓去了奔涌的势头,双手拳一扭,做了一个极为漂亮的神龙摆尾式,两股破甲锥般的真气破空而出,狠狠击打在从他右侧飞来的一道白影之上,顿时将这道白影打得四分五裂。
二郎一拳得手,心中不禁一阵怅然:“如此敌手,就此死于非命,实在可惜!”这句话刚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刚才那道袭向他左胁的灰影已经重重撞在了他的身上。一股刚猛的力道从他胁下一直涌到胸口,饶是他护体内功再深厚,也忍不住狂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凭空从鹰背上横移出两丈。
他扭头一看,这才发现刚才那团灰影才是郑东霆的真身,而那团白影,却只是郑东霆关键时刻从外衣里硬扯出来的白色内襟。他以这内襟为饵,终于引得二郎落入彀中。
刚刚把三郎和大郎救上鹰背的魔使们看到一向纵横无敌的二郎从半空落了下来,都大吃一惊。他们下意识地纷纷操控黄鹰想要去救他,却发现漫空的黄鹰都朝他们厉啸着飞了过来。在一群黄鹰中,郑东霆的身影带着刚猛的拳风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失去了二郎的领导,这些一直养尊处优、从未遇过挫败的魔使们此刻脑子中一片木然。
朝阳广场上数百个魔头此刻都静静盘膝坐在地上,默默运转着内功,缓缓道,“贫僧此行来中原,能够认识两位,乃是缘分。这一次挺身而出,一是还两位慷慨赠经的恩德,二是想向两位展示天竺瑜伽术的精髓,只,只要习得此功,便是如此箭伤,也,也,也无……大……碍。”话音未落,这天竺和尚身子一挺,对着郑祖二人狂喷出一口鲜血,头一歪,昏死过去。
“大师,大师!”郑祖二人用力摇了摇天竺和尚的身子,却许久不见动静。郑东霆抬起溅满鲜血的脸,愤怒地朝看台上望去。此刻,刚才被祖悲秋撞飞的八位魔使已经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重新聚集在督红花的身边,排成一个半圈,封住了五人的去路。高处的六郎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抬手连搭五支黑羽箭于铁背弓上,悠然自得地拉满了弓弦。
“嗒嗒嗒嗒嗒”,仍然是连珠炮般的巨响,五道黑光穿云破雾,迎面飞来。第一支箭弹指间已经飞到距离郑东霆一丈之地,却被一道金光横挡在空中。只听得“当”的一声大响,震得人双耳疼痛。当金光凝聚,人们才终于看清,原来是精赤着上身的金和尚打横飞来,一头撞在第一支箭上,将这支黑羽箭撞成了黑粉,四散飞扬。
说时迟那时快,第二、第三支箭尾随而至,眼看就要射到金和尚的胸膛。突然间一声剑鸣响起,两道幽暗晦涩的剑光从天而降,将这两支箭远远挑飞。紧接着,半空中落下一道瀑布般的刀光,第四、第五支箭瞬间断成四段,被一脚踩在地上。
在金和尚一左一右,姬放歌、宋无期分擎刀剑,昂然而立。这三位高手排成一排,横在郑东霆等人的面前,向着魔教十使怒目而视。
督红花抬眼望去,看到越来越多的魔头头顶的水汽渐渐凝成一条笔直的直线,说明很多魔头都和这三个高手一样恢复了十成的功力。她大声喝道:“魔教教众何在,将一千人等从速斩杀,以绝后患!”
听到她震耳欲聋的呼喝,升魔台上数千魔教黑衣教徒齐声呐喊,刀枪齐举朝着场中的众人冲杀过来。
“六郎!”督红花回过头来,对身边的魔使六郎厉声喝令。
“是!”六郎一拍箭囊,又是五支黑羽箭仿佛长了眼睛一般落到他的掌中。突然间,在他眼前,一条浓黑的身影从竞技场南面高高跃起,令他感到震撼的杀气瞬间袭遍了全身。六郎当机立断,神弓一变方位,面对高空,弯弓搭箭,严阵以待。果不其然,随着这黑影升入高空,一阵气势磅礴的破风声迎面扑来。数十枚穿金破玉的剑鱼锥披风挟电,呼啸而来。六郎开弓放箭,弓弦抖动不停,十几支黑羽箭在空中连成一线,将这数十枚剑鱼锥半空中拦截,锥箭俱断,落入尘埃。
锥风刚停,又是一片破风声响起,上百枚毒蒺藜闪电般扑来。他冷笑一声,双臂一振,塞上成名的连珠箭诀一瞬间被激发了出来。呼啸声中,他弹指间射出数十支黑羽箭,将空中的毒蒺藜统统撞中。令他震惊的是,这些毒蒺藜都藏着一种奇异的机关,被黑羽箭撞击之后,这些仿佛花骨朵一般的毒蒺藜顿时锋刃张开,迎风怒放,随着毒刃的张开,无数毒针从中进射而出,化为一片浓密的针雨,对准他射来。
六郎怒喝一声,抖手射光身边六个箭囊的黑羽箭,撞飞了九成的毒针,接着转动铁背弓,一招“如封似闭”挡在身前。那些毒针仿佛长了眼睛,统统钉在了他的弓背上。险死还生的六郎还没来得及松出憋了良久的一口气,在他的耳边又响起了绝望的破风声。
他放眼望去,一片黑压压的夜花钉仿佛闻到血腥味的毒蚊群扑面而来。他目眦尽裂,发出临死的惨呼,但是刚一张嘴,舌头上已经钉满了暗器。不仅是舌头,他的脸、四肢、胸膛、连每根手指都钉上了密密麻麻的暗器。这位塞上成名的箭术名家就在这一波又一波暗器的浪潮中,颓然倒下。
空中的黑影射死了六郎之后,大声吼道:“要命的就趴下!”目睹了他射杀六郎的威势,场中没有人敢不信这句话,只见刚才还要冲上看台血战的魔头们齐刷刷平趴在地,胆战心惊地抬头观望着。
那黑色人影以左脚为轴,陀螺一般闪电般打着盘旋,瞬间便模糊了人影,化为一只“嗡嗡”旋转的黑色圆球。此人一边转,还一边喊着号子“嗒嗒嗒嗒”,仿佛是为了让自己找到发射暗器的节奏。随着他机关弩一般的号子,一排又一排排列成整齐圆环形状的夜花钉以他为中心,涟漪一般朝周围发散出去。每一圈夜花钉飞出,就会有上百个魔教教众惨号着扑倒在地。几圈过后,魔教教众已经伤亡七百余人,锐势尽消。很多胆子小一点儿的教众已经开始尖叫着四处逃窜。
这黑色人影转到第八圈,突然不转了,一屁股坐倒在地。人们这才看清楚,这个暗器大师就是那个瘦脸窄腮、淡眉小眼、名不见经传的唐万里。
“别……别发呆啊,”唐万里半躺在地上,伸手朝众魔头做了个赶鸭子的手势,气喘吁吁地说道,“去,去,去杀……杀,杀啊!”
满场被他的暗器神功吓呆的魔头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喊杀着,朝着魔教教众、督红花和残剩的魔教九使杀去。
在一片混战之中,大郎被姬放歌一刀削飞了头颅。十一郎、十二郎想要联手突围,却被金和尚和宋无期截住,金和尚趁乱捡起了十郎遗下的镔铁齐眉棍,施展大力金刚棍的招式,一招破二敌;将二人同时砸倒在地。宋无期的乱披风剑趁势出手,举手间便割了他们的咽喉。其他魔使在众魔头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中,节节败退,瞬间退上了最高看台,躲到了二郎和督红花的身后。
数百魔头一阵狂敲猛砸,顿时击溃了本来已经士气不高的魔教教徒,数千教众沦为被屠戮的目标,尸横遍野。唯一幸运的是和祖悲秋对战的教众,他们只是被点中了要穴,在竞技场上千奇百怪地站了长长的一排。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看台的战团上响起,负隅顽抗的魔使三郎被姬放歌一刀斩在腰腹之上,顿时化为两截。姬放歌心伤太行兄弟的惨死,下手极为凶狠无情。“督红花,今天让你们魔教都做刀下之鬼。”姬放歌杀红了眼,伸刀一点督红花,厉声喝道。
“杀了他们!”宋无期也大声怒喝。
“没错,今天佛爷我一个都不留!”金和尚嘿嘿大笑,说不出的快意。
“住手!”挡在最前面的二郎突然高声道。
“你这魔教狗贼,穷途末路,还有何话说?”唐万里从宋无期、姬放歌、金和尚身边钻了出来,戟指骂道。
“各位请听我一言,虽然各位亲朋好友在竞技场上多有死伤,但是我圣教教众也死伤无数,便是有天大的仇,也尽抵过。求各位放我昆仑残部一条生路,他日我二郎若能苟延残喘,此恩自当永记心头。”二郎朗声道。
“哼!我等若是不答应,你又能怎样?”姬放歌厉声道。
“众位若是不从此言,我二郎将誓死突围,他日再寻报仇之机。中原人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虽非君子,但是却也忍得。各位今日图了一时痛快,余生恐怕不得安宁。”二郎冷然道。
宋无期、姬放歌和金和尚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沉默了下来。刚才这几人都分别和二郎过了几招,自问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若是他想突围,谁能拦得住呢?想到这里,三个人同时望向唐万里。唐万里被看得一愣,随即明白了他们的用意,连忙双手一摊:“我暗器用光了。”
姬放歌,宋无期和金和尚三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姬放歌狠狠盯住宛如老僧入定般一言不发的督红花,厉声道:“今日若不取督红花的人头,实难抚慰在下兄弟的在天之灵。魔教教徒、魔使我都可以放过,督红花必须得死!”
“在下愿意替教主赴死,只求各位遵守誓言,放我昆仑残部一条生路, 他日我圣教愿意闭关玉龙顶,永世不出昆仑山。若违此誓,天打雷劈,死落地狱,永不超生。”二郎单膝跪倒在地,恳切地大声说道。
“这……”姬放歌虽然残忍无情,但是最重情义,看到二郎忠义双全,心中不禁一动。
“笑话,你不过是昆仑魔使,又不是教主,你发的誓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海南掌门宋无期冷冷地说,“魔教教主若不表态,我等拼着此后终生担惊受怕,也要将魔教斩草除根。”
二郎听到这里,立刻转过身来,跪倒在督红花面前,沉声道:“教主,求你下令,救兄弟们一命。”
督红花敛目望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你倒是挺能为我作主。发下这誓言,让我一辈子困在玉龙顶赏雪,这真要多谢你了。”
“我昆仑兄弟本在世间浑浑噩噩,蒙教主教习上乘武功,横行江湖,叱咤千里,本以为可以今生今世逍遥自在。但是教主突然要号令武林,一统天下。我等身受教主之恩,倾心以赴,不敢离弃。如今大事难成,但是教主仍然还有一身旷世神功、一批忠心教众,就算一世困在玉龙顶赏雪,能够远离尘世苦楚,也算落得清静。求教主怜惜教中兄弟,不要再做那一统武林的不归梦了。”二郎说到这里,双眼一红,不禁哽咽了起来。
督红花本以为自己已心如铁石,此刻听到二郎的话,却也不禁心中一酸。“当年,那个冤家若是能有二郎一成的良心,我又岂会落到今日的田地。我决不会发这种没骨气的毒誓。这个昆仑圣教的教主,我当得也够了。从今日起,教主就由你来做,你愿意发什么誓,就自己去发个痛快,我也没眼看了。”督红花冷笑一声,厉声道。
“教主!”二郎和其他几位魔使听到这里,大惊失色。
督红花一脚将跪在面前的二郎踢开,来到姬放歌、宋无期和金和尚的面前,朗声道:“我督红花一条命就在这里,谁想要尽管拿去!”
“不要,教主,我们都可以死,但是你决不能死!”二郎急得双目通红,嘶声道。
“各位,听我一言!”就在众人僵持不下之际,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传来。发话的正是郑东霆,他在祖悲秋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来到督红花和二郎的面前,沉声道,“各位,督红花罪孽深重,但却罪不至死……”
“嗯?”听到他的话,所有魔头莫不勃然变色。
“难道我说错了,就说刚才死在竞技场上的那几位兄弟,谁身上没有几条人命啊?”郑东霆瞪大了眼睛厉声道。
“哼!”众魔头虽然表面不服,但是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我们可以将她押解到关中刑堂服刑,以抵偿她今日之罪。”说到这里,他看了二郎一眼,“天山月侠就在此处,她可以保证督红花在关中受到善待。如此皆大欢喜,岂非两全其美。”
“这……”听到郑东霆的排解之策,二郎心中暗暗赞同,不由朝督红花望去。
督红花冷然一笑,微微一点头:“还是牧天侯亲传的弟子聪明伶俐,在关中总好过在昆仑受苦。中原很多故人,我早就想见一见了。”她悠然自得地来到众魔头的面前,素手一摊,朗声笑道,“哪位英雄愿意押解红花去一趟关中。”
姬放歌、金和尚、唐万里和宋无期同时踏前一步,一把抓向督红花的手腕,齐声道:“我来押!”
督红花的手突然变拳为掌,在四人的手上迅捷地各拍一下,痛得他们惨呼一声,连退七八步。只见她身子突然一个高妙的腾跃,蹿起七八丈,从看台最高的座位上一跃而过,朝着看台之下,云雾沉沉的葬神谷飞身跳去:“我督红花岂能受制于人!”
“不要啊!”轻功最好的郑东霆追随着督红花的身影,高高飞起,越过看台,一把抓住督红花的一条衣袖。
“师兄!”祖悲秋大吼一声,身子犹如火箭般蹿了起来,两只手稳稳抓住郑东霆的双腿,自己的两条胖腿在看台上一别,身子倒悬在空中。
郑东霆一抬胳膊,艰难地将督红花的身子拉近到自己的面前,却发现她此刻已经一只玉掌抵在了他的胸口。
“你若将我抛回去,我就发力将你击毙!”此刻的督红花俏眉倒竖,样子说不出的凄厉。
“你¨…你不能死,我……我有好多事要问你!”郑东霆双目赤红,焦急地嘶吼道。
督红花回头看了看葬神谷的万丈深渊,脸上露出平和自若的神情,冷然道:“我很忙,有话快说。”
“师父,师父可曾……可曾……”郑东霆终于提心吊胆地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却又最怕知道的问题,“可曾真心爱过你?”
看着郑东霆患得患失的样子,督红花的脸上露出一丝感叹:“你知道我潜入益州,用左手剑刺入他后心之时,他对我说过什么?”
“他……他说了什么?”郑东霆胆战心惊地问道。
“他说,这一招海南偏锋剑使错了。”督红花苦笑一声,“这就是牧天侯,永远不要妄想他会爱上任何人,他爱的只有武功!”说到这里,她一抬掌,发出一股柔和的掌力,将郑东霆和祖悲秋的身子推回看台之上,而自己则挣开了郑东霆的拉扯,朝着葬神谷的万丈深渊飞落而去。
仰天一笑去天山
欢快的鹰啼声在翻滚的葬神谷雾霭之中此起彼伏,众人乘坐着黄鹰穿破层层云浪,无忧无虑地高飞在天地之间。这一次大破昆仑魔教,二郎将魔教之内所有典藏的各派秘笈老老实实还给了各位与会的魔头,所以这一次只要在大战中存活的人,个个都满载而归。郑东霆、祖悲秋、连青颜、洛秋彤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纠缠,终于为自己乱作一团的感情理出头绪,也是说不出的欢畅。牧忘川千回百转,终于完成了父亲长久以来的遗愿,又认了两个比亲人更亲的师兄,从此日子不再孤单,心里更加高兴。
众人就在这一片谈笑声中,高高兴兴来到了盘龙头,从黄鹰背上纷纷跳下来。刚一落地,连青颜就第一个冲到郑东霆的身边,小心地搀着他的手臂,扶他从黄鹰背上下来。祖悲秋牵着洛秋彤的手,兴奋地来到郑东霆身边,尖声说:“师兄,刚才秋彤说了,要我们去天山一趟,看一看天山派,若是能够在那里再办一次喜事,就再好不过。”
“再办一次喜事?你们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郑东霆瞪大了眼睛。
“师兄,已经很慢了,我熬了十一年,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天。”祖悲秋笑得仿佛一朵花一般。
“师姐,你终于想清楚了?”连青颜嘻笑着一把拉住洛秋彤的手。
“嗯。”洛秋彤轻轻点了点头,忽然转头对祖悲秋道,“悲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指导郑捕头破解的五曜星魂阵?”
“咱们不是说好到了天山之后再告诉你吗?”祖悲秋一边说一边偷偷朝郑东霆眨了眨眼睛。
郑东霆朝他努了努嘴,暗暗竖起大拇指。
就在这时,牧忘川领着一脸木然的弓天影,来到他们面前,朗声道:“大师兄、二师兄、两位嫂嫂,这弓天影没少让你们吃苦头,这一次他没有和昆仑残部聚在一起,主动要让我带来见你们,你们看如何处置他好?”
“哼!”洛秋彤狠狠看了弓天影一眼,“仅凭他杀死厉师弟和郑捕头之弟的罪孽,就应该废去武功,永困关中刑堂。”
“东霆,你说该如何?”身为天山月侠的连青颜此刻却分外地温柔。
“他虽作恶多端,但是如今主动投案,还是想办法将他押解到刑堂,让盟主来处置。”郑东霆此刻满心柔情蜜意,说什么也动不了杀人的念头。
“多谢郑兄成全。”弓天影身上那股阴沉的狠劲此刻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万念俱灰的寂寥,听到郑东霆的话,他躬下身来,淡然说道。 “天影,希望你绝了那争天下第一的念头,好好在关中赎罪。也许他日有缘,我等再见,以前种种,都成过眼云烟。”连青颜看了看此刻黯然神伤的弓天影,心中感慨,忍不住朗声道。
“都成过眼云烟……”弓天影长叹一声,“一失足成千古恨,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江湖。”他朝郑东霆和连青颜恭恭敬敬一抱拳,“只望在关中的日子,能多听到两位在江湖上的种种,此生已再无他求。”
“言重了。”郑东霆抱拳道。
“好啦,说这些沉重的话题做什么,青颜、郑捕头,你们两个的事儿,是不是也该办办了?”洛秋彤看到众人脸上都是一阵肃穆,忍不住笑着来到他们旁边。
“是啊,是啊!”祖悲秋跟在洛秋彤身后,也走了过来,“师兄,不如咱们一起办了吧?”“哪……哪有那么快!”连青颜羞得一张俏脸红如赤霞,“也……也要先问过爹爹才行。”
正当几个人聊得高兴之时,突然间一声霹雳般的大喝从盘龙头上一座高高的土丘传来:“我说——不——行!”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天山掌门连紫杰猛然露出头来,戟指连青颜,须发俱张,一张脸涨得紫红。
“爹爹!”“掌门师伯!”看到连紫杰,连青颜和洛秋彤吓得俏脸煞白,连忙躬身道。
“岳父大人!”郑东霆的心情一时之间转换不过来,看到连紫杰,这句话顿时脱口而出。“嗯?”连紫杰听到这句话,差点背过气去,“好你个郑东霆,私藏我天山七十二剑诀,贩卖各大门派武林秘笈,破坏江湖规矩,还敢打我女儿主意,还不把他给拿下!”随着他一声号令,盘龙头上顿时杀声震天。
盘龙头外的龙城沙地突然沙土翻飞,数十张乌黑的天网没头没脑地朝着以姬放歌为首的众魔头撒去。姬放歌为了给兄弟报仇,刚才激战几位魔使,大耗体力,此刻躲闪不及,顿时给裹成了一个粽子;在他身边的金和尚刚想去救,就被八根从沙土中飞滚出来的少林僧棍夹住手脚,整个人摔倒在地;宋无期一看不好,转身想走,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十三把蓝刃长剑困住,指挥剑阵的就是武林盟主梅清涟和海南长老童天奇。
“你们干什么?何故擒拿我天书会同道?”牧忘川一看大事不好,连忙掏出身上的折扇,迎风一展。
“你是天书主事?拿下了!”梅清涟一声大喝,从她周围立刻冲出了浣花、越女、天山、少林、嵩山、关中、海南数派宿老级高手,七八个人一拥而上,顿时将牧忘川按倒在地。
其他的魔头见到这个阵势,乱作一团,分散逃命,一部分被各自门派的高手擒住,另一部分带伤仓皇逃窜。刚才还趾高气扬,梦想着独步江湖的魔头们,片刻间便做了阶下囚。郑东霆和祖悲秋高举双手,被数名天山护法围住,不敢动手,乖乖做了俘虏。
“郑东霆,祖悲秋!”连紫杰看大局已定,还剑入鞘,来到他二人身边,按住两人肩膀,“不要反抗了,招了吧。七十二剑诀被你们收到哪儿去了?”
“连老爷子,”郑东霆一边用力把手举到头顶,一边拼命扭过头去,低声道,“你不用担心,我们没有让七十二剑诀落入魔教手中。”
“噢……”连紫杰顿时脸色一缓,铁青的脸色透出了一丝红润。
“没错,我们把它们都烧了。”祖悲秋转过头来邀功道。
“啊?”连紫杰听到这里,脸上好不容易缓过来的一点生气顿时尽消,一对眼珠瞪得就要爆出眼眶。
“不只是天山七十二剑诀,”祖悲秋仍然以为这是大功一件,“其他门派的武功秘笈也被我们一把火点了,还在上面烤了一只岩羊。魔教中人把我们抓住之前,我们不但没把半页秘笈留给他们,连半块岩羊肉都没剩下。”
“你,你们……”连紫杰一张大脸紫中透青,一口气喘不上来,往后栽倒,顿时被连青颜,洛秋彤和一群天山护法大呼小叫地接住。
祖悲秋说完这句话,整个盘龙头上正与各自门派叛徒纠缠的武林中人突然同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朝郑、祖二人的方向望来,人人都是一副想要活吃了他们的表情。
就在此时,连青颜和洛秋彤松开连紫杰,双剑齐出,荡开了几名天山护法的利剑,洛秋彤大声喊道:“悲秋,快跑!记得到天山找我们。”
连青颜也一推郑东霆:“东霆,跑啊!我们会解释一切,你要到天山找我,记住啊!”
祖悲秋这才发现现场的形势对自己十分不利,连忙望向郑东霆。
“唉!”郑东霆狠狠瞪了他一眼,低下头,强忍疼痛拔出左腿上插着的黑羽箭,连点数处穴道止血,然后一把拉起祖悲秋,朝着龙城深处重重叠叠的山丘奔去。
“活捉郑东霆,生擒祖悲秋!”
“擒拿圣手双魔!”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片喊杀声中,各派的高手高纵低走,朝着郑、祖二人飞奔而去的方向冲去。
郑东霆刚刚拉着祖悲秋躲入错综复杂的龙城鬼蜮的沙丘阵,迎面就碰上了扛着个人跑进来的唐万里。
“唐兄,你没有被抓吗?”郑东霆看到他立刻惊讶地问道。
“没人抓我……”唐万里脸上露出一丝没趣的神情,将肩膀上的人放下来,塞到了祖悲秋的手里。
“这是谁啊?”祖悲秋接过这个人,低头一看,顿时大惊,“啊,这不是天竺大师吗?”
“什么?”郑东霆连忙蹲下身,抬起这个人半死不活的脑袋,仔细看了一眼,“真的!他不是死了吗?”
“虽然没气儿了,但是心跳还在。”唐万里气喘吁吁地说,“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所以他也是我的恩人,我把他从升魔台驮出来,看看还有没有救。”
就在这时,远处震天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隆隆的脚步声转眼间已经在周围回响。
“你们带着这个天竺和尚走吧。我去拦住他们,和他们讲明天书大会的始末,还你们一个清白。”唐万里用力一拍郑东霆的肩膀,沉声道。
“唐兄,多谢你了,自己小心些!”祖悲秋低头将天竺僧人抗在肩膀上。郑东霆一抬手扶住师弟的腋下,顿时风驰电掣地疾奔而去。
唐万里目送二人的背影远去之后,猛地转过身,一掸衣袖,昂首而立。片刻之后,各派的高手蜂拥而至,密密麻麻地堵在了龙城沙丘的入口处。
“各位!”唐万里高高抬起手臂,朗声道,“请听在下一言!”
“杀!”各派的首领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这个人,排山倒海一般扑了过来,从唐万里的身边擦肩而过,朝着郑东霆祖、悲秋逃窜的方向飞奔而去。
郑东霆和祖悲秋驮着天竺和尚还没跑出一里地,就看到黑压压的各派中人从沙丘阵中杀奔而出,朝着他们合围而来。
“师兄,那个唐公子好像没把他们拦住。”祖悲秋转头问道。
“嗯!来得这么快,他不会是被踩死了吧?”郑东霆转头望着越追越近的滚滚人潮,喃喃说道。
突然间,正在紧追他们的人群戛然止步,接着仿佛商量好了一般同时转头,撒腿飞奔,以更快的速度转眼逃得无影无踪。
“师兄,他们怎么跑了?”祖悲秋奇怪地问。
“我怎么知道。”郑东霆话音刚落,一只灰茸茸的物事突然落到他的肩膀上。他一把抓下来一看,却是一只灰黑色的沙鼠。
“啊!老鼠!”祖悲秋看到这只沙鼠,吓得身子高高跳起,就往关陈霆身上一攀。郑东霆只有一只腿有力气,祖悲秋身上还驮着个天竺和尚,三百多斤的分量一压下来,令他腿一打弯,“轰”的一声摔倒在地。
“哎哟,摔死我了,一只老鼠,至于吗?”郑东霆费了半天劲才从祖悲秋肥胖的身子底下爬出来,不无埋怨地对他说道。但是此刻祖悲秋的一张胖脸却自得仿佛一张墙纸。只见他伸出一根肥胖的手指,颤颤巍巍指着远方的天空,嘴唇一阵颤抖:“那……那,那是什么?”
郑东霆转头望去:只见迎面的地平线上黑海翻腾一样的烟尘正朝他们飞速扑来,一片风沙中却滚动着密密麻麻的黑影。仔细看去,这些硕大无比的黑影却是一只又一只沙鼠互相搂抱在一起,形成的一个个巨大球体。它们靠这种方式抵御沙尘暴摧枯拉朽的威力。
“快跑!师弟!这是沙尘暴,要是被它追上,就要被活埋了!”郑东霆用力一推祖悲秋,将他向沙丘阵的方向推去,“我的腿力用尽了,我不行了……”
“不要,师兄,我们师兄弟同生共死……”祖悲秋这句话没有说完,嘴里已经进了半斤的沙尘,呛得他连连咳嗽。
“不好!”郑东霆转头一看,只见这气势磅礴的沙尘暴已经来到二人上空,数不清的沙鼠雨点一般落到他身上。
“师兄,拉紧我的手!”一片风沙之中,祖悲秋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道从他的手上传来。郑东霆连忙一振臂,运出自己全部力道,紧紧抓住祖悲秋的手臂。半晌过后,他发现自己的身子随着强烈的风沙飞到了高高的空中。他抬头一看,只见祖悲秋全神贯注,紧紧闭着嘴,全身胀得鼓鼓的,犹如一只圆滚滚的孔明灯一样随风上下起伏。
“师弟,你这个是那‘列子御风术’吗?”郑东霆死里逃生,扯开嗓子吼道。祖悲秋无法开口,只能用力点了点头。郑东霆低头朝下望去,在一片滚滚烟尘之中,他依稀能够看到在盘龙头上躲避风沙的江湖各派中人。
大风呼啸奔腾,沙石滚动如潮,乘着猎猎长风,披着漫天黄沙,翻翻滚滚、起起伏伏、跌宕升腾,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待到郑东霆再次勉强张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处城镇的近郊。在他旁边,祖悲秋趴伏在地,在他的背上,安安稳稳地躺着那位天竺和尚。
“师弟,师弟!”郑东霆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身,一瘸一拐地来到祖悲秋身边,用力推了推他肥胖的身子。
“呃……”祖悲秋听到他的呼唤,茫然翻了个身,将压在身上的天竺和尚滚落身边,抬起头来,“师兄,我们还活着吗?”
“还活着。”郑东霆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轻松之色。
“大师还活着吗?”祖悲秋转头看了一眼身边天竺和尚。
郑东霆连忙走到天竺和尚的身边,俯下身来听了听他的心跳,又试了试他的鼻息,接着把了把他的脉门,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怎么,大师他……难道?”祖悲秋一骨碌爬起身,焦急地问道。
郑东霆一抬手阻止了他,接着盘膝坐到天竺僧人的对面,扶正他的身子,双手一伸,将双掌搭在他经脉交接处,一股股淳厚的小无相功应掌而出。祖悲秋呆呆地坐到他的身边,紧张地看他运功疗伤。
过了半个时辰,郑东霆的脸色从淡紫色转为铁青,接着变回蜡黄,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师兄!”祖悲秋连忙一把扶住他的肩膀,焦急地喊道。
“不行了,没……没救了,大师已经圆寂了。”郑东霆说到这里,无力地躺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息着。
零零星星的人声渐渐响了起来,向这师兄弟二人显示这是一处人烟浓密之地。郑东霆和祖悲秋伫立在城郊天竺大师的墓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随即朝不远处的市镇走去。
“师兄,我们这一次虽然打败了昆仑魔教的阴谋,但是却被整个江湖通缉,这中间的得失,师弟我一时也想不清楚。”走在通向城镇的路上,祖悲秋转头对郑东霆道。
“有什么想不清楚的。我们本是为了去天山,现在忙了半天,我们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这得失,还不清楚吗?”郑东霆垂头丧气地说。
“本以为可以和秋彤冰释前嫌,永远在一起。谁知道七派八家一齐动手把我们给拆散。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离开升魔台,在朝阳宫里终老就好了……”祖悲秋感慨万千地说。
“你还挺随遇而安的。”郑东霆长叹一声,“我本以为这一次会扬眉吐气,威震江湖,谁知道却再次变成过街老鼠,这江湖上的事情瞬息万变,我真的老了,有些吃不消。也许应该琢磨琢磨怎么退出江湖。”
就在这时,祖悲秋一抬头,看了看城门上市镇的名称,张口道:“师兄,这里是沙州。”
“沙州,那么说这里是……”郑东霆刚说到这里,眼前突然出现一片耀眼的白光,晃得他双眼昏花。在他身边的祖悲秋也感到双眼刺痛,低呼一声,用手使劲揉搓眼睛。
只见沙州府市集上站满了一群白衣如雪的少年。他们人人背插长剑,项系红巾,头挽高髻,襟袖迎着晨风猎猎飘扬。
“师兄,他们的打扮,好像连姑娘。”祖悲秋轻声道。
“嘘!”郑东霆凑到他的身边,一竖食指,放到唇边。
“各位,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命如朝露,扬名趁早!”一个洪亮而稚嫩的声音仿佛一声春雷,在静静的市集上乍然响起,令人闻之精神一爽。
郑东霆和祖悲秋仰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着天山弟子装束的白衣少年,双手横伸,宛如一只大鹏想要振翅高飞。这似曾相识的开场白,引起了满场少年欢腾的掌声。
“江湖多少英雄好汉,又有几个代代相传?”这少年在观众的欢呼声中得到了莫大的鼓励,挺起胸膛,涨红了脸,大声道。
“说得好!”台下海潮一般的响应声此刻已经震耳欲聋。
“我江湖儿女练得一身神功,是为了抱着它老朽孤坟,默默无闻吗?”这少年大声问道。
“不是!不是!”台下众人异口同声地呐喊道。
“江湖上有多少高手争名夺利,好勇斗狠,横行江湖,争做天下第一,试问天下世人传颂至今的却是何人?”少年再次大声道。
“顾天涯!连青颜!”
“纵死犹闻侠骨香,铁血丹心万世传!我们要做什么?”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豪放激昂。
“我们要做顾天涯!我们要做连青颜!”
“我们要什么?”少年一个纵跃,跃上了市集上最高的台子,振臂高呼道。
“济困扶危,行侠天下!”少年们的呼吼声仿佛滚滚不停的春雷,排山倒海一般在沙州城翻腾涌动,令无数路人驻足观看,更有许多喜好热闹的老百姓从门窗内探出头来,为他们鼓掌叫好。
“欢迎各位不远万里来到沙州参加天山弟子的选拔。我的师兄弟们会给你们分发天山派路线图,祝各位一路顺风,他朝相聚,并肩行侠天下!”这少年说到这里,顿时有十几个同样天山弟子装束的少年握着一叠叠纸张走入台下欢腾的白衣少年之中。
看着这群少年喜笑颜开、欢欣鼓舞的模样,郑东霆忽然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一不小心跌回了十一年前自己正春风得意、壮怀激烈、携酒扬鞭的江湖岁月。
“给你们!”刚才那大声演讲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郑东霆和祖悲秋的面前,将一张天山地图塞到他们手中。
“我们也有?”祖悲秋惊讶地问道。
“学无长幼,达者为先,两位身具武功,想来是跟错了师父要到天山寻一条正路,若蒙不弃,我们都愿意做你们的师兄弟。”这少年粲然一笑,转头扬长而去。
“走啊!去天山,学名剑,做少侠!”白衣少年们大声呼喊着,扛起随身的行李,成群结队,有说有笑,朝着沙州城外大步行进。
“师兄,我们跟着他们!”祖悲秋的眼中露出晶莹剔透的希望之光,“去天山?”
“去天山?”郑东霆颤抖着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一股温热的激动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他仰天大笑了一声,用力点了点头,一把拉起师弟的手,跟随在这群白衣少年的身后,大步走去。
阳光缓缓从清晨的雾霭中探出头来,将艳丽的橘红色光华洒在从沙州城出来的这群人身上,这群少年的白衣反射着朝霞的光华,恍然间仿佛都化成了披挂金甲的天兵天将,排着漫长的队列,向西王母流连忘返的仙山昂首进发。
远远处传来苍凉而艳丽的塞上情歌:“小桥流水是我家,远走西域只为她,骄阳风沙骆驼骨,换来一抹笑如花。嗨,她是大漠第一花,英雄豪杰都爱她,冰做肌肤玉为骨,天山雪莲鬓上插!”(全文完)
(责任编辑:神 谷 尚桑陌)